您的访问可能来自境外运营商(US),建议使用bbs4地址提升访问体验
查看: 3206|回复: 6

[自由原创-在线] 仰望半月之空 - 第二卷

 关闭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9-7-19 19: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仰望半月之空 - 第二卷

序章 造反有理  
第一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上)  
第二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中)  
第三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下)  
尾声 坎帕奈拉之声  
后记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注册

x

评分

参与人数 1星空币 +50 收起 理由
admin + 50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9: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造反有理

序章 造反有理

  我的收藏品被里香发现了。
  发生了可怕的事。
  真的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
  最近,我和里香的关系进展得很顺利。里香还是一样任性,可偶尔也会说些温柔的话,眼神交会时,也会说“干吗啊”之类的话,一副害羞的样子。
  这样的里香真的好可爱。
  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紧紧抱住她。
  总之,就像奇迹发生了一样,里香变得温柔起来,使我高兴得忘乎所以。别人探病送来的美味布丁,她为了我特地留下来;有时还邀我一起吃午饭;刚剥好的橘子分一半给我,我每天就像生活在天堂里。我手里拿着分给我的一半橘子,发了好一会儿呆。
  我感到格外幸福。
  不过还差一点。
  要问还差了点什么……嗯,就是它了,总之还差一步!
    可是,那已经被抛诸九霄云外了。
    就在一瞬间。
    那件事发生在新年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天。
    那时,我的同班同学山西来医院看我。山西经常说些无聊的笑话,我们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相识了。可自从进了高中,我们俩就不太说话了,总觉得无形之中产生了距离感。可是,山西最近却常常进出我的病房。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我的收藏品。
    离最后一节课下课后不到一个钟头,他就到了我的病房。据本人说是来探病的。可山西只用了五分钟左右大概说了下他在学校的情况和新交的朋友,接着说了声“那我回去了”,然后站了起来,假装是突然想到的样子,对我说道:
    “啊,对了,顺便借我几本书看看好吗?”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钻到床底下去了。
    “喂,山西。”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半是吃惊,半是佩服,说道:
    “你还真伟大。”
    “哎?你刚刚说了什么?”
    说这话的山西声音非常含糊。
    因为他正在床底下拼命寻找我的收藏品。
    “为达目的不顾体面,这不叫伟大叫什么?”
    “听不见!你说什么?!”
    “在称赞你!”
    我一时无明火起,怒道。
    “你是个伟大的傻瓜!”
    “都说了听不到啦。真厉害!”
    “是,是吗……”
    “真的很厉害!戎崎,你要看吗?”
    “哦,好的……”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想看。该怎么说呢,嗯,应该叫做男人的交际吧。既然受到邀请,是个男人都不能拒绝,对吧?
    我一起身,与山西一样,钻到了床底下。
    “哇--”
    山西赞叹着。
    “噢--”
    我也赞叹着。
    “真厉害啊。”
    “确、确实。”
    “我要翻到下一页了。”
    “稍微等一下。”
    “哇--”
    “噢--”
    “接下来……这里也很厉害!”
    “嗯,嗯--”
    “呼--”
    当我们边说话边沉浸其中时,忽然我感到一股人的气息。
  令人恐惧的气息。
  一瞬间,我的脊梁直打颤,手抖得厉害,脑海中一片空白。山西察觉了我的异样,问我怎么了,可我无法回答他。应该说我不想回答他。如果说出口,就不得不面对这现实了。
    当然,即使不说,也得面对这现实。
    我从床底下爬出来。
    “啊,里香……”
    正如我所预料的,里香在病房里。
    “在干什么呢?”
    她用快活的声音问道。
    这时只要敷衍一下,一定能蒙混过去。可当时我头脑混乱到了极点。编个适当的理由让她离开,理由、理由、理由--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镇定点,里香还没发现,而且我们躲在床底下她不可能知道我们在干什么。阿姨说过在掌心写三个“人”字再吞下去就能镇定下来,算了别去管它了,总之现在--
    我混乱地想着,总觉得背上有虫子在蠕动。
    “喂,怎么了?”
    山西的声音。
    那个白痴山西。
    “戎崎,怎么了?”
    白痴山西手拿着我的一册收藏品,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啊--”
看到收藏品的我,发出了声音。
“咦--”
看到里香的山西,发出了声音。
我们三人当场僵住。
白痴山西,快把它藏起来!!快藏起来!!
    我虽然在心中狂叫着,可是没能说出口。
    而且已经迟了。
    里香看着我们俩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刚才的满面笑容早已不知去向,也许被吹到了比北极圈的彼方更遥远的地方,完全没有返回的迹象。接着,比北极圈中心更刺骨的寒风刮遍了病房。
  里香突然弯下腰窥探床底。
  然后眉头越皱越紧。
  在她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汇集成旋涡状。
  里香从我们身边走过,钻到床底下。我和山西一直呈冻结状态,对于眼前的突发事件一时失去了理解能力,不……也许是不想去理解。
    没过多久,里香从床下钻了出来。
    “裕一。”
    平静地喊着我的名字。
    “那些是你的东西?”
“…………”
“有这么多啊?”
“…………”
“不止一、两百册吧?”
“…………”
“裕一,你很厉害嘛?”
里香笑了。令人害怕的笑容。接着,她哼着歌走了出
我和山西被留在了病房里。
“那是谁?”
“…………”
我还没办法开口说话。
“你女朋友?”
“…………”
“是嘛。”
好象悟到了什么似的,山西缘个讳莫如深的得道高僧以奇异的节奏拍了我的肩。
“没办法,放弃吧。”
我打了下去。
朝着山西。
这是当然的。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9:24: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上)

第一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上)

冬天就是冬天啊!
  迎面吹来的风很大很刺骨,抬起头,一望无际的天空很晴朗。睡衣外面套了衬衫,又套了夹克衫和大衣,上半身肿胀的就象一个不倒翁,但下半身只穿了睡裤。刚才脚尖还因为寒冷疼痛着呢,现在却渐渐开始感觉不到那种疼痛了。已经冻到骨子里去了,觉得腰这里很重。应该说是很痛吧!
  这样下去,肯定会冻死。
  “冻死在医院的屋顶上啊!”我自言自语。
  取出上衣口袋里的手表,确认一下时间。
  下午3点。
  为了将要进行的手术,需要一定的体力,所以里香最近每天都会在医院里慢走锻炼体力。屋顶是她运动路程的中途折返点,根据这几天的统计,她大概3点过一点会到这里。
  最早的一次是3天前,3点01分。
  最晚的一次是昨天,3点15分。
  我想得提早一点,准备3点前到屋顶做一下准备,但可能是我太急了吧,我到屋顶的时候才2点半,于是站在
屋顶吹了足足30分钟的寒风。
    寒冷……
    难堪……
    痛苦……
    我已经到了极限。
    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我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到这儿来的。
  “里香,快点来吧!”
  我吸了吸鼻子。
  我开始觉得,她不来也许更好。
  见到里香,让我觉得很害怕。
  光想就吓得身子缩成一团。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个星期来,里香的反应有点太无情了。我的收藏被发现后,我马上冲到了里香的病房。不管要我做什么,即使让我跪下来求她都行,我只希望她能原谅我。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
  里香的声音。
  “是我。”
  沉默。
  “里、里香,我能进来吗?”
  沉默。
  “听我解释呀。”
  沉默。
  此时,我心中萌生了希望。她不说话就表示允许我进去解释吧。如果愿意听我解释,就是说她还是有一点想原谅我的吧。肯定是有那么一点想原谅我的。
    对!
    我决定了。
    满脑子全是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把手搭在了门把上。我本应该注意到的,门稍稍开着,而且门比平常重。但我还是就这样踏进了里香的房间。
    “里香,对不……”
    我停住了。
    咚--
    随着一声响声--
    事后我才知道,里香在稍稍打开的门上面放着一本日语大辞典--25厘米长,18厘米宽,7厘米厚。我一开门,辞典就掉下来了,辞典的一角正好砸在我头上。
  我看到了星星。
  绝望的同时--
  “啊!啊!啊!”
  我抱着头在地上乱滚。里香则一点也不体恤我,把我推出了门外。我在门外足足蹲了5分钟。大概在这5分钟内,我被超过20个人院患者和护士笑过了。
  第二次挑战是在翌日。
  这次要注意门上面了。
  但好象上面什么也没放。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手放在门把上,打开了门,走进了里香的病房。
  “里香,对不……”
  我又停住了。
  磅!
  随着一声响声--
  真是非常古典的手法啊。门的下方绑了一根绳子,门开的时候,绳子就被拉直了。我被绊了一下,直直地摔了下去。
  脸撞到了地板上。
  撞到了鼻子。
  先是脑袋很痛,然后觉得鼻子热乎乎的,从捂着鼻子的手指间滴下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是鼻血。
    “啊,我流鼻血了。”
    我很老实地说。
    因为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即使是里香,我流血了,她应该会看不过去的吧。可能会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火,会跑到我身边来吧。可能还会对我说些温柔的话吧。
  鼻血也许会和我的收藏抵消吧。
  对于怀着邪恶的希望的我,里香似乎相当鄙视。她仍旧轻描淡写地把痛得乱叫,在地上滚来滚去,看到鲜红的血很慌张的我推出了门外,不容我辩解。
  安慰的话呢?
  没有!
  道歉呢?
  当然也没有。
  “别再来了,笨蛋!”
  我被她唾弃了!
  我一边忍受着疼痛和绝望的煎熬,一边看着天花板发呆,知道鼻血己止住。
  天花板上的花纹好象渗了下来一样。
  我打消了再去里香房间的念头。这样下去身体肯定受不了。如果不足够小心的话,下次倒下来的可能会是点滴架。不,点滴架倒还好,也许更可怕的东西会飞过来。毕竟医院里到处都是凶器。
    所以,我只能换成伏击的作战方式了。
    “好……冷……”
    真不愧是里香,这么顽固。
    这一个星期来,有没好好说过话。也没好好见过面。
我这个人格外的不拘小节,有些小事两、二天就忘得干干净净,但是里香的性格却完全相反。
    女孩子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我正想着的时候,门“吱”地一声被打开了。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铁制的门被缓缓打开,透过门的缝隙我看到了一双细瘦的手。
    是里香。
    我屏住呼吸,在脑子里理顺我想说的话。
    “里香,对不起。”
    叫出来的同时,我跪了下来。
    “全都是我不好。”
    我的头在有些脏的水泥地上来回的蹭着,不管怎样先不停地道歉,一直到里香原谅我为止。
  什么,很难堪?
  不管了。
  什么,不像男人?
  顾不上了。
  这些东西全都被我抛到了冬天湛蓝的天空去了。
  只要里香肯原谅我,我什么都肯做。
  “呼--”
  里香的吐气声。
  里香就在那里。我闭上眼睛,我不能让这个机会逃走。
  我跪着,大声叫着。
  “里香,对不起!”
  太好了,和我计划的一样。
  然后,我就尽可能的讲了很多道歉的话。
  对不起里香,那是山西擅自拿来的,那家伙真是个笨蛋无药可救了。但我没办法,谁叫我是他朋友呢。他都拜托我了,我拒绝不了。朋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也很讨厌这样的。可是真的没办法,我知道这是借口,我真是笨蛋,我道歉,里香原谅我吧!求你了,我什么都愿意做,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到图书馆借你喜欢看的书,我送你一套彼得兔图画本作为礼物吧。都是我不好,原谅我里香一
    我一直这样喊到喉咙痛,才惶恐的抬起头。
    里香不见了。
    哪儿都没有她的影子。
    我站起来,走到门前,门关得死死的。似乎里香看到我就马上转身离开了。
    而我一直都是对着门在道歉。
    “呜--”
    真难堪,我真想哭。
    难堪也好,我只想和里香说话,想看到里香笑,想看到里香飘逸的长发。里香任性的时候,想顺顺从从地说“好”  “好”。我并不是喜欢被虐,只是不管什么都行,能做和里香有关的事就好。
我喜欢里香。
    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没有里香重要。
    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震惊让我无法站起来。这样一直被里香讨厌怎么办?我受到很大的打击。如果真这样的话,我的人生就结束了。没有希望了,怎么办啊--
    我终于站起来了,那已经是30分钟以后了,我全身已经冷透了。
    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总之要让她原谅我。
    我吸了吸鼻子,把手放在了门把上。想转,但是转不动。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不是真的吧,我用力地转,但是仍旧转不动。然后用力地拉,纹丝不动。踢!踢得脚好痛。敲打!手麻了。
  看来是被锁上了。
  “不会吧--”
  冷风嗖嗖地吹着。
  太阳开始下山了,屋顶上所有东西都沉人影子中了。再过一个小时,天就全黑了。东方的天空褪去了最后一丝阳光,白色的弦月挂在淡蓝色的天空上,闪着淡淡的光。我抬起头,眼前浮现的是今天早上7点的新闻。年轻的天气预报员提醒过,今天是今年最冷的一天,出门要穿好毛衣,大衣哦。走好!
  “冻死”这个字眼出现在我脑中。
  怎么会这样!
走好,去天国?
不会吧?

   “发烧了吧?”
    我躺在床上,听到了亚希子的声音。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自己发烧了。全身很烫,如果把水壶放在我额头上,1分钟水就开了。全身的关节很痛。喉咙更痛。鼻涕也流个不停。
    我吸了吸鼻子,说:
    “几度?”
    “38度7。”
    “不会吧!”
    “应该是感冒。先让医生看一下吧。是肝炎的话就麻烦了。”
    我就是因为肝炎住院的。
    肝炎的症状和感冒相似,所以不能草率地断定是感冒。如果是我的肝炎恶化了,就必须要采取相应的措施了。比如每天打2个小时的点滴,三天一次的检查,谢绝访问。出院时间延后。
    亚希子一边甩着温度计,一边问我:
    “裕一,你为什么会在屋顶上?是新的自杀方法?还是想冻死在屋顶上追究我们管理失误的责任?”
    “不、不是的。”
    “那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确实如此。
    我被“救”出来是在晚上的11点,我被关在屋顶整整8个小时。寒风吹着,屋顶上的温度不断下降,就像是身处于冷库里一样。
    我靠着水塔坐着,身体像乌龟一样蜷缩着,抵御寒冷。
    我已经有被冻死的觉悟了。
    我会死在这种地方吗?我死了里香会觉得过意不去吗?会为我哭吗?
  我脑袋里一直在想这些事。
  我能得救,多亏了警卫江户川先生到屋顶上巡逻。头发已经秃得差不多的江户川先生--四十二岁,已婚,有2个孩子--发现我的时候,
  “呀--!”
  像女人一样发出了悲鸣。
  他大概以为看到幽灵了。
  我本来想马上站起来的,但因为身体被冻的时间太长了,行动有些迟缓,再加上两只手抬不起来,只能贴着身体两边。
  我的举动确实有些像幽灵。
  “呀--!”
  江户川先生依旧像女人一样尖叫着,冲下了楼梯。
  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江户川先生的秃头像日光灯一样在黑暗中发光。但是,我也只记得这些了。
    等我恢复意识,人已经躺在床上了。
    不是江户川先生的秃头,而是真正的日光灯在天花板上发着光。
  “被关在上面了。”
  我很坦白地说。
  亚希子紧锁着眉头。
  “被关?被谁?不会是里香吧。”
  “嗯。”
  “为什么?”
  “那个……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什么被发现了?”
  我躺着,指了指床--确切地说东西在床下面。
  亚希子很疑惑地看着我手指的地方。
  沉思。
  看了看床底下。
  然后再沉思。
  笑声突然爆发,大约维持了7秒。
  “被发现了!肯定要生气的。绝对会生气!哈哈--所以被关在屋顶上了?哈哈哈哈--笑得我肚子痛。”
    抱着肚子,亚希子尽情地笑着。她笑得毫无保留,我知道她肯定是觉得很好笑。但是笑好像还不够,她还拼命地敲我的床。
    我被她深深刺伤,叫道:
    “不用笑得那么夸张吧。”
    “可是可是……”
    “我差点就死了。”
    “死吧!”
    亚希子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叫着。
    “干脆死了吧。”
    “你是护士,说什么呢。”
    可恶!
    我感到很羞辱,眼泪就快涌出来了。
    被里香无视,我真的很难过。看到的一切就像幻影,吃饭也不香,电视也很无聊,知道了什么叫做灰色的人生。被女孩讨厌竟然会变成这样,真是羞耻,如果这是别人的事,我也许也会像亚希子那样捧腹大笑。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是非常非常痛苦。想到以后里香也许不会再和我说话了,我就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呜呜……”
    “你哭了,裕一?”
    “才没哭呢。”
    我抽了抽鼻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介意。”
    “够了,别管我!”
    “没想到你竟然被她发现了。她那个年纪的小女孩多少有点洁癖的,而且里香一直在医院里生活,就更严重了,她肯定要生气的。你也真是的,一直藏着这个。”
    全是你的错,亚希子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不用再强调了。问题在于怎样才能让里香原谅我。
  这时我突然想到。
  亚希子也是女生。
  和里香一样同为女生,而且是一位成年女性,应该对这种事情很清楚。她可能会给我一些有用的建议。虽然我还是有点介意她刚才那么笑我,但是我现在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决不松开。如果亚希子能教我什么让里香原谅我的方法,我可能会跪下来求她。
  我提心吊胆地问道。
  “亚希子,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里香一直很生气,怎么也不肯原谅我。你说我该怎么做她才会原谅我。”
    “不可能。”
    她说得很干脆。
    我眼前一片漆黑。
    “不会吧……”
    “女孩子都是很残酷的。我有个朋友,她男朋友不守约,就是戒烟什么的,马上就和她男朋友分手,去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不是吧!”
    “真的!别人看来可能是小事,但对本人来说却很重要。有一首老歌就是这么唱的。”
    亚希子突然开始唱歌了。
    “想要紧紧抱住你
    可是你却不在我身边
    不要为了那种事
    离开我
    I MISS YOU”
    格外清澈的声音,在狭窄的病房里回荡。
    也在我心里回荡。
    “呜呜……”
    鼻涕呼呼地流着。
    是鼻涕!
    “裕一,是男人就不要哭。要不这样,我再介绍个可爱的女孩给你。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里香一个。”
    “呜呜……”
    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里香。
    其他的女孩我不要。
    看到我流鼻涕不止,亚希子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你得了重病。”
    “重病吗?”
    突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抬起头,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子。感觉像大学生,但是仔细一看,似乎年纪要更大些,大概30岁出头一点。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干净,衣服也净是褶子。
  感觉是个很邋遢的男人。
  “不是说感冒吗?”
  亚希子慌慌张张地说:
  “啊,夏目医生。重病是开玩笑的……”
  夏目医生?
  谁?
  亚希子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就向我说明:
  “你不认识啊,这是外科的夏目医生。大概是你人院的时候,请了长假。是今天开始上班的吗?”
    “昨天。”
    夏目医生生硬地回答道。
    很深沉的声音。
    “嗯,昨天开始上班的,今天我值班,所以来看看你的病。”
    “啊?”
    在我发呆的时候,夏目医生已经来到了我的身旁,很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我的手,为我把脉。
    “身体如何?喉咙痛吗?”
    “痛。”
    “听说你被关在屋顶上了。”
    “啊?”
    “在屋顶上悠闲地数星星吗?”
    夏目医生笑着说。
    虽然满脸胡茬,但是却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可能是我住院久的关系,能分出医生的好坏。好医生能马上和患者打成一片,更准确地说,就是对人不抱有戒心。
    夏目医生的眼睛就象个幼小的孩子。
    充满好奇心的眼睛。
    “嗯,差不多。”
    我用较为缓和的语气说道。
    这种事和第一次见面的人难以启齿。
    站在夏目先生背后的亚希子拼命地忍着,双手捂着肚子,不让自己笑出来。
  可恶,真是倒霉!

    医院的屋顶上,晾着的无数床单和毛巾飞舞着。
    就像是在跳舞。
    我看着这样的景色,发着呆,晒着太阳。天空很蓝很清澈,万里无云,风温和地吹着,就像春天一样暖和。在太阳底下坐着,全身都暖和起来了,开始有些犯困。整整睡了3天,感冒差不多好了,就是觉得人懒懒的。
    说起来,多田先生也很喜欢这样坐在屋顶上。
    就像一只老乌龟。
    多田先生住过的病房里住进了一位新患者。好象是一个腿骨折的大学生。令人羡慕的是,不,一点都不令人羡慕,每天都有一个女朋友模样的人来看他。在屋顶上朝他的病房看去,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充满阳光的房间里,两个人很快乐地说着话。男的笑了,女的也笑了。我真想拍拍他的肩膀,说:
  一切都过去了……
  我想走进他们的房间,告诉他们曾经有一个叫多田的色老头在这个房间里住了十几年。想告诉他们,这个叫多田的色老头收集了几千册的色情书刊,在他临死之前,把这些书都给了我。
    多田先生确实曾经活着。
    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存在了80年。
    当然,我不可能跟他们说这些。
    “啊?”
    他们可能会惊讶地看着我。
    “那又怎样?”
    或许会这么说。
    多田先生呀,你真的很过分。都是因为你,我被里香厌恶了。
    死了都要给别人添麻烦,最差劲了。
    天国里的多田先生肯定会“哈哈哈哈--”地大笑。
    是他的话,肯定会捧腹大笑。
    在我发着呆的时候,“你在干嘛呢?”从头顶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去,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的外套,应该是医生吧。以前没见过,是从大学派遣过来的新医生吗?
    那是我人院的时候知道的,像若叶医院这种地方小医院,都是从属于某个地方的大学研究生院的。其实就是像便利连锁店一样。所以有时候会从本部,也就是从那个研究生院派遣年轻的医生过来。一方面地方医院就靠这个保证医生的数量,另一方面年轻的医生也可以在这里积累经验。对双方都有好处。
    我学着多田先生的样子笑着。
    “在晒太阳。”
    年轻医生轻轻地“哼”了一声。
    “趁天气还没转凉快回房间吧。你感冒还没好呢。”
    “啊?”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感冒的事?
    这家若叶医院虽然是家小医院,但不管怎么说,患者也有100多人,患者的病症不可能所有医生都知道,一般只有主治医生知道。更何况是刚刚从大学研究生院派来的医生,更加不可能知道我的病症。而且我是最近得的感冒,真的很奇怪。
    医生注意到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说:
    “你还没反应过来!”
    “啊?”
    “我呀!”
    “夏目医生!!”
    “嗯!”
    眼前的美男子微笑着。
    “我是不是很帅啊?”
    难以置信!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满脸胡茬,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就象个邋遢的大叔。
    而眼前的这位,明显是一个温和的良好青年。头发修剪得很时尚,稍稍有些长的头发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脸部轮廓清晰,漂亮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颜色很淡的眼珠,虽然他嘴角上扬微笑的样子让人觉得很不爽,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一个美男子。
    真火大!
    是男人看到他这样的美男子都会火大。可恶,都会这么想。
  确实是,可恶!
  “我去爬山了。”
  夏目医生说。
  不对,叫夏目就可以了。
  我在心中换了对他的称呼。
  没有必要在他的名字后面加“医生”两个字。
  “是我学生时代就开始的兴趣爱好。整整两个月,把自己关在山里的小屋,一个人生活。你说,过不过份,我刚下山就叫我来值班。我在山里待了整整两个月,没洗澡,胡子也没刮,连头发都没好好修剪过,把来看急诊的小孩都吓哭了。”
  夏目“哈哈哈”地笑了。
  “值好班,马上就去洗了个澡,然后去了理发店。有种从猿人又变回人类的感觉。喂,戎崎,我说的你听懂了?干嘛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看着我?”
    “没什么。”
    似乎有什么令他高兴的事,他一直笑眯眯的。然后他在我身旁坐了下来。他似乎抽过烟,因为飘来香烟的味道。我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夏目,果然超过30岁了。已经到了结了婚,有一两个小孩都不奇怪的年龄了。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却非常年轻。或许说是不老吧。
    学校里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老师。率真的性格,比起教师,感觉更像是兄长,很会说话,很受女学生欢迎。
    但是我却很难和这种类型的老师融洽相处。
    所以我肯定很难跟夏目相处融洽。
    嗯,肯定是这样的。
    不会错的。
    “你是不是和里香吵架了?”
    他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
    “里香跟我抱怨。她真的很生气,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感觉好吓人。还怒吼着,‘男生都是笨蛋!’她生气起来真的很恐怖。”
  “真的很恐怖!”
  我使劲的点头。
  一想到里香愤怒的眼睛,我就觉得背脊发凉。
  “那可是里香啊!”
    但是,我听到夏目的话,莫名地开始火冒三丈。仔细一想,夏目竟然直呼里香的名字。被别的男人,而且还是这样的美男子直呼名字,想想就火大!
  “你认识里香吗?”
  “当然认识啊,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啊。”
  “主治医生?那你是心脏科的?”
  被我这么问,夏目似乎很惊讶。
  “里香的病,她告诉你了啊。”
  “嗯。”
  夏目轻轻叹了口气。
  “真难得啊,里香会提到自己的病。”
  “是吗?”
  “我认识她很久了,从在静冈的医院开始,5年了吧,不,6年了。她至今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过自己的病。”
    “啊?”
    “可能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吧。至今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她是很避忌这个吧。”
  夏目似乎很高兴。
  “对里香来说,你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是一个可以跟他聊聊自己的病的人。以后也要好好和她相处哦。”
  他笑得很开心。
  我对他改观了。
  也许,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差劲。
  “能有你这么个朋友,也不错。”
  朋友?他刚才特意强调了“朋友”两个字。
  是我的错觉吗?
  “朋友真的很重要,无话不说。和恋人不同,恋人和朋友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没办法的。说什么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友情,那是哄小孩的。你和里香不就是朋友吗,对吧!”
  我越听越火大。
  难以逾越的鸿沟?
  不是恋人?
  我和里香才不是什么普通的朋友呢!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和里香的关系绝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等我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瞪着夏目。
    他也看着瞪着他的我,厚脸皮地笑着。
    “以后也要好好相处哦,作为朋友!”
    我前面还对他改观了呢,现在又改回来了。
    我还是讨厌他。
    非常讨厌!

    这世界上有数不尽的事。非常非常多。我活了17年,从没有一件一件的数过,也知道数也数不清所以放弃了。
    但是!
    但是在这些事情中,规模宏大地在眼前发生的事就不一样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正因为有限度,有些事情是怎么也无法认可的。
    “吃吗?”
    “吃的、吃的。”
    “不要急呀。”
    “没关系的。”
    “不要急啦。”
    我现在非常火大。火大到想要把面前的椅子踢倒。刚才已经气得两次抬起了脚,但都在快爆发的时候忍住了。
  我的病房里现在有4个人。
  第一个不用说,是我。
  躺在床上,控制着各种情绪。
  第二个是司。
  站在床边,暧昧地笑着。
  第三个是住在隔壁病房的大学生。
  坐在我一直想踢倒的椅子上,翘着他绑着石膏的脚。
  真想把他踢翻在地上。    .
  第四个是这家伙的女朋友。
  站在大学生身边,手里拿着叉子,叉子上叉着蛋糕,在喂这家伙吃。
  “别吃得太快哦。”
  “快让我吃呀!”
  “很好吃的,要细细品味!”
  大学生咬了一口蛋糕,啊--,好吃!用近乎撒娇的声音叫到。
    那女的满足地笑了,但却是对着我和司的。
    “谢谢你们。但是叫我们来没关系吧。”
    虽然我很急躁,但我还是笑了笑。
    “当然没关系,对吧,司!”
    然后狠狠地瞪了司一眼。
    司眨了眨眼,点点头。
    “嗯。”
    就像木偶一样点点头。
    而大学生很爽朗地说道:
    “这蛋糕烤的真好吃,真的是你做的?明明是男生,竟然去烤蛋糕,你还真怪啊。喂,弓子,快让我吃呀!”
  “啊--”
    “啊--”
    杀!我在心里嘀咕着。又狠狠地瞪了造成这样悲惨局面的司一眼。
    做点心是司的兴趣,所以他每次来看我都会带些自己做的蛋糕、饼干什么的。我很喜欢甜点,所以很欢迎司来探病。有时也有失败的作品,但总的来说,司做点心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但是!
    司带着慰问品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和夏目在屋顶上说话。所以,病房是空的。站在空病房,拎着蛋糕的司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隔壁的情侣正好从门前走过。司就和他们搭上话了,司很喜欢和别人攀谈。可以说,对别人从来不抱戒心。在等公车的时候,就和一个不认识的老婆婆聊上了,老婆婆还给了他10个“伊势名产七越馒头”。
    见我我一直不回来,他就和他们聊起天来。
    “吃蛋糕吗?”
    然后,燃烧着怒火的我--当然是对夏目--回到了病房,就看到那对情侣在我房间亲热地吃蛋糕。
  有句话说,爱是盲目的,真是太对了。
  我和司虽然就在旁边。但他们俩却旁若无人地调情。
  “好吃吗?”
  “嗯,好吃。”
  “还要么?”
  “还要还要!”
  “只要蛋糕?”
  “在小孩面前,不好吧!哈哈哈!”
  “讨厌,好色!”
  我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叫了出来。
    “喂……”
    他们两个一起朝我看过来,调情时的微笑依旧残留在嘴角。很幸福的样子。即使旁人看来他们像傻瓜一样,但是那种不断涌出的幸福感就像迷幻药一样麻痹神经。
    看着他们俩这样的笑容,我把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全吞进肚子里。沉默,一秒,两秒,三秒……
    司吸了口气。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终于回过神来,这样问道,想蒙混过去。
    我们花了几十分钟听完了他们的恋爱故事,充分确认好了自己的爱情的两人,依旧甜甜蜜蜜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房间里只剩我和司了。
  “对不起。”
  司马上向我道歉。
  “你一直不回来,我就送给他们了。”
  我望着天花板说:
  “没事,别介意。”
    “那个……”
    “怎么?”
    “裕一,我还以为你刚刚一定会发火。”
    “呵呵。”
    确实。
    “为什么没生气?”
    “我看他们真的很幸福的样子。”
    “幸福?”
    “他们俩笑的很开心。我们在旁边,还能那么亲热,我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司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般人会觉得很难为情的。”
    不是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我自己也搞不太明白,只是看着他们的笑容,就觉得这种幸福真的很珍贵。所以这么珍贵的瞬间,怎么也不想破坏。并不是羡慕,也没想过要效仿。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不想去破坏。
    虽然也想跟司说明我的想法,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说了也没用。
    如果要我直说,也许我会对大学生说:你病房里原来住的是一个叫多田的老头,这老头狡猾,又好色,在床底下,也就是你睡的那张床底下,堆着很多黄色书刊。
  不可能这么说吧。
  我想说的话被埋藏在了我的言语之间了。
  所以不能说。
  没说出口的话,难以启齿的话,都被我藏在了心底。好象那些话都会在我的心里面消失,不会再出现了。
  这样,也许会比较好。
  “学校那边怎么样了?”
  我适当地转变了话题。
  “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第三学期很无聊,又没有文化祭和运动会这样的活动。裕一,你还不能出院吗?学分没问题吧?”
    “麻烦喽。”
    我开始淌汗了。我已经3个月没去学校了,而且可能还要住一个月的院。出勤天数肯定不够,而且缺的课的内容肯定一点都不知道。
    “之前班主任川村来过,他狠狠地威吓过我了。”
    “那,重读?”
    重读。
    留级。
    多恐怖的字眼。
    “本来这样肯定是要留级的,我的出勤率太低了。但因为是生病造成的,所以还有补救措施。只要把所有科目的论文交上,所有科目都及格,就不会留级了。”
    “太好了。”
    司高兴得象是自己的事一样。
    “那我们可以一起上三年级了。”
    “你是小学生啊!”
    我很想厉声说他。
    但是我没这么做。我最欣赏司的就是他这点。司和我年纪一样大,境遇应该和我相似,也应该像我这样感叹世事,但是他却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样天真无邪的话。
    我做不到。
    所以我挺喜欢司的。拥有职业摔跤选手一般的体格,很受女生欢迎,自己却毫无自觉,喜欢星星和蛋糕,像孩子一样笑的司,我很喜欢。
  但我不会把这话挂在嘴边。
  对于男生,有可以说的话,和不可以说的话。
  还有正因为很重要,更不能说的话。
  “很难的哦,要把所有科目的论文都交齐的啊。”
  我故意大声感叹着。
  “而且,还有考试!”
  “努力一下一定可以。我们一起上三年级哦!”
  嗯!
  我在心中大声叫着。
  “一定要一起上三年级!”
  之后,我又继续向司抱怨着开学的种种艰辛。司微笑着,听我抱怨。
  突然他好象想起了什么。
  “对了,山西说有东西叫我带给你。”
  然后把手伸进了包里。
  “什么呀?MD?”
  司用他的大手递给我的是一个橙色的MD。
  “他说要向你道歉什么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还挺客气的嘛!”
  是因为惹里香生气了,而向我道歉的。这家伙还挺不错的嘛!那时侯我还狠狠揍了他一顿,他竟然还向我道歉。
  “山西很厉害呢。”
  “厉害?怎么说。”
  “他和东高的不良少年们打了一架。他被5个人围攻,结果他一个人把他们都摆平了。不过脸被打伤了,很痛的样子。我一直以为那家伙只会说大话,这么看来他还挺勇敢的。”
    等一下。
    “司,山西的脸被打了,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没错。
    那是我打的。
“你该不会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吧?”
“嗯,周围的人似乎都对他改观了。”
“川川”
“怎么了,裕一?”
我凝视着手中的MD。
山西!
这恐怕不是赔罪,而是遮口费吧。

    山西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我一点也不明白。他给我的MD里面全塞满了动漫歌曲。我听着从耳机里传来的热血沸腾的歌声,抱着头。山西,为什么是动漫歌曲?
    “GO!  GO!  COCOGO!
    前进!
    战斗!
    把他们打飞!
    一定要赢!
    不要输!
    把他们打飞!”
    动漫歌曲!经典的类型!而且还是十年前的名曲。我被歌里的叫声吵得头痛欲裂。山西让我听这个难道别有用心,我忍着继续听了下去。
  第二首还是动漫歌曲。
  第三首也是。
  听到一半,我关掉随身听。
  “川川’,
  从随身听里取出橙色的MD,朝垃圾筒的方向丢去。
MD砸在墙壁上,然后漂亮地掉进了垃圾筒,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这世上,莫名其妙的事还真多。
  比如夏目。
  脸长的帅,但个性恶劣。而且还是里香的主治医生。
  比如山西。
  那么自大,那么轻浮,但是却越来越有人气。
  比如这MD。
  里面录的竟然是这样的歌。
  我朝窗外看去,有如春天般的阳光从窗外面照射进来。我呆呆地看着那阳光。那时侯也是冬天。也是被这样的阳光照射着。我忍着剧痛,在地上匍匐着,明明是冬天,为什么背上是暖的?
  我回忆起了过去。
  对。
  那是过去的事。
    我曾经有一次和父亲大打出手。父亲是在我14岁的时候去世的,而那次是在3年前。和大人打架必须要有能和对方势均力敌的实力才行。十岁的孩子和大人打架,就算再怎么恨对方,也不可能打得成架。也就是被大人打一顿,然后结束。
    我很了解。
    为什么,因为我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身体体会着。
    九岁的时候--
    被一巴掌打得流鼻血,结束。
    十岁的时候--
    和一年前没多大差别。
    十一岁的时候--
    春天开始,我长高了很多。以前够不到的最高的单杠也能轻松够到,而且还能翻转上去了。一旦和父亲发生口角,还是会一如既往怒气冲冲地找父亲挑战。结果还是被一巴掌打败。
    那时候,我其实并不是那种老是恶作剧,一天到晚被家长大声责骂的坏孩子。只能说不是个乖小孩。
    接着,我郁闷地迎来了我的14岁。
    那一年,父亲做了件很过分的事。他把母亲一个月辛苦打工赚来的钱一分不剩地全拿去赌马了。当然,父亲输了,输得精光。一个月的生活费就因为7场赛马比赛一下子全泡汤了,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看着在房间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母亲,心中有种莫名的东西涌了出来。
  我并没有恋母情节。
  反而对母亲有些厌烦。
  毕竟我这年龄的男孩都是这样的。
  我自己都不明白这莫名的怒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必要寻根问底这怒气是因何而起,我只是飞也似地向父亲跑去。
  父亲在狭小的院子里抽烟。
  那时候,我已经不再叫父亲“老头子”,  “老爹”,
“爸爸”之类的,都是叫“喂”、“唉”之类的。
  那时我也像往常一样,
  “喂!”
  叫了一声。
  父亲用他黯淡的眼睛看着我。
  “干嘛?”
  “还钱!”
  我怒吼着!
  我本并不打算这样的,但等我意识到时,已经在扯着嗓子叫。
    “叫你还钱!”
    “我哪有钱啊!全没了!”
    “你用掉了吧!”
    “我说了没钱了!”
    “还钱!”
    父亲把烟蒂丢在地上。父亲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礼节”这个词,老是把烟蒂丢在院子里。
  “喂,你说什么!”
  父亲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你怎么跟父母说话的。”
  连我自己都很意外,虽然我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但脑中的某个部分仍保持着冷静。那时候的我不但体格健壮了起来,连变声都变好了。只是和父亲比起来还是相差了一大截,手臂还没父亲一半粗,要是真和父亲打起来,肯定会被打得很惨。
  只能突袭了!
  我仍然清醒的那部分脑子这么想。父亲把两只手插进了裤袋里。我得试试,就是现在!
    父亲正要把手从裤袋里拿出来的时候,我从檐廊上跳了下来。
“呀~!”
孤注一掷的落地踢。
连我自己都很惊讶,竟然进展得这么顺利。我的腿直直的踢了出去,身体也完全舒展开了,我就象一支箭,直直地击中了父亲的肚子。完全出其不意。父亲的腹部深深下陷,嘴里发出了好象什么被弄碎了的声音。
    当然不可能漂亮地着地,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飞起来的石子撞在我的手肘上,但我那时相当兴奋,一点也没有觉得痛。我马上爬了起来。父亲是个很顽强的人,如果不马上爬起来,他肯定会过来给我两脚,把我踢飞。
  但是,他却没有过来踢我。
  拳头也没过来。
  父亲抱着肚子,蹲着。
  当时他发出的声音我至尽记得。
  “啊?”
  那声音像十足的笨蛋!
  因为太意外了,我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以前我的攻击对父亲都未曾奏效,而那天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攻击竟然奏效了,而且还把父亲打败了。预想之外,常理之外,期待以上!
  但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我一直傻傻站着,直到父亲站起来。
  缓缓站起身的父亲,怒视着我。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就像发疯的公牛一般。他的视线扫过来的瞬间,我的脚怎么也不听使唤,无法动弹。汗流如注。我想逃,然而脚还是动弹不得。逃啊,喂,逃啊,快逃啊!父亲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我本应该快点抉择是逃还是继续战斗,然而我却无法动弹,呆立在那里。不光是脚,我的心也动弹不得。
  咚!父亲攻击了过来。
    一拳打在了我脸上。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头昏。然后又是一击,这下,我觉得脸火辣辣地痛。然后又是一击,打的是肚子。我被打得无法呼吸,只听到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呼呼”的喘气声。我用恳求的眼神看着父亲,但是父亲的眼里只有愤怒。我想逃,发现自己的衣领被父亲死死地拽着。父亲动真格了。他不停地打我的脸,肚子。我被打得站不住了,倒在地上,他就踢我。他踢我,我哭了。是因为痛,还是因为羞辱,我也不知道,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
    父亲到底踢了我多少脚呢?我感觉有一两个小时,但其实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之后父亲口齿不清地说了些什么,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他嘴里唱着我小时侯每周都看的动画片的主题曲。
    当我听到走调的歌声远去,终于松了口气。感觉到他不会再打我时,突然觉得更痛了。嘴里充满了血腥味。似乎还吃进了泥土,嘴里还有土腥气。站起来,我洗了洗沾满血和泥土的脸和手。用水冲洗时,伤口阵阵发疼。我把上衣脱下来时,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此刻,浮现在我脑中的并不是自己凄惨的样子,也不是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母亲的样子,而是被我踢得蹲在地上的父亲的样子。
    等我回过神时,病房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中了。马上就是晚饭时间了。肚子饿了。医院的饭菜一点也不好吃,但肚子饿了还是很有食欲的。人就是这样。渴了,即使是泥水也会大口大口地喝。
    我听到了脚步声。
    是护士来了。
    两个护士并肩进来了。
    “志贺先生量过体温了吗?”
    “没。你一不注意他就会蒙混过去的。”
    我只听到这些,然后声音和脚步声都远去了。
    过了一会,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应该是亚希子。
    “内田先生!那个可不是食物!”
    亚希子厉声喊道。
    “啊!可恶的老头……老大爷!那个不可以吃!!”‘
    所有一切都像是幻影。
    完全没有实感。
    脚尖一种柔软的感觉苏醒了,是踢父亲时的感觉。已经过了3年了,但踢父亲的感觉,还有被打的疼痛,满嘴血腥味,羞辱感,还有父亲蹲在地上的样子我仍清晰记得。
    我下了床,走到了门边,打开了灯。
    垃圾筒里的MD,里面有父亲最喜欢的歌,MD上的荧光标签发着光。
  我有时会想。
  如果我生活在深山里的话,那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和熊、野猪、猴子一起快乐生活?不可能!又不是迪斯尼的电影。肯定会被熊攻击,被野猪追得满山遍野地跑,被猴子耍着玩。
    前一阵子看了部叫《蚊子海岸》的电影。
    是讲一个父亲非常热爱自然,说要全家融人到自然中去,然后举家搬进了雨林,吃了不少苦头。最后父亲发疯死了,全家又回到了文明社会。
    主义?
    主张?
    也许是有这个必要,但事物不可能一直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可能会因此遭遇不幸。
  重要的是要做最适当的事。
  适当里也有好事和坏事,但适当里没有好过头或者坏过头的事。
  嗯,差不多就这么回事。
  我至今一直抱有这种想法,所以生活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虽然生活并没有闪光,但也不至于全是坏事。无聊并快乐着,我笑着过我的生活。
  但是,这次是最糟糕的。
  里香仍旧一直在避开我。在走廊上碰到也会扭头走开。我开口跟她说话,她也不理我。我追她,她就用手肘顶我。我大声呻吟,她也不会理我,径直走开。
    真是过分。
    差劲。
    我今天仍旧在想办法让她原谅我。我每天,24小时都在想这事。但是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我可能真是笨蛋。
  里香不也这么骂我嘛。
  “裕一,笨蛋!”
  用她可爱的声音。
  “你是笨蛋!”
  生气的脸也很可爱。
  我在屋顶晒太阳。风有些刺骨,寒流马上就要来了。医院的生话太无聊,近日里只能看看天气预报消磨时光。早上NHK的新闻会一遍一遍地放天气预报。我也想看其他频道的娱乐新闻,但是没办法,大厅里电视的频道选择权全在入院比较久的老爷爷们手里。
  好困啊。
  “哈--”
  打着哈欠,我打开了教科书。
  还是看看书吧,否则就不能升级了。首先第一道关卡是论文。可惜我死也抓不住文章的重点。
    我拼命翻着书。然后从头顶传来了声音。
    “哎--不错嘛,在学习啊!”
    抬起头,看到亚希子站在那里。
    嘴里叼着香烟。
    “不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你说什么?”
    “痛,痛,痛,住手啊--”
    亚希子狠狠地踩我的背,我的身体像麻花一样拧在了一起。她用脚尖站立着,弯曲膝盖,试图把全身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你干什么!你还是护士吗?”
    我逃开,大叫。
    亚希子笑着,吐了口烟。
    “啊?什么?”
  “我是说……”
    “你想说什么?”
    亚希子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芒。她似乎心情愉快,精力充沛的样子。她已经把虐待我当成是兴趣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护士!
  我很后悔,哈哈哈地笑了。
  “没什么。”
  “我这人很宽宏大量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我不介意的。”
  “真的没什么,啊哈哈,哈哈。”
  “那就好,啊哈哈,哈哈。”
  我们大声笑着。
  天空出现了晚霞,我们仍旧笑着。
  “哎,裕一。”
  “嗯?”
  这次又是什么。
  我定住了。
  我想她不会突然踢我吧……
  “你是不是还在和里香吵架中啊。”
  “…………”
  “是吧。”
  “…………”
  “里香也真顽固。象你这样年纪的小鬼藏一两本黄书也很正常,原谅你不就好了。”
    对啊!
    就是啊!
    虽然我藏的不止一两本。
    “可是,那孩子似乎有点心软了。”
    “心软,里香吗?”
    亚希子点了点头。
    “那孩子,以前从来都不会外露自己的感情,所以我们都不太了解她。连续的检查很辛苦,她也没露出过辛苦的表情,高兴的时候她也不会露出高兴的表情。所以听到你和她吵架的时候,我松了口气。”
    “亚希子……”
    “什么呀!”
    “里香从不表露自己的感情,对吗?”
    “是啊。”
    “她会很彻底地生气和高兴的。”
    亚希子眨了眨眼。
    “真的?”
    “嗯。”
    生气得发疯别提有多恐怖了。比亚希子恐怖多了。恐怕比亚希子还要恐怖的女生,也只有里香了。哭啊,喊啊,不停的埋怨,里香是个感情会爆发的人。
  亚希子嘟哝着。
  “折磨过你啊……”
  “啊?”
  她说什么,我没太听清楚。
  亚希子为了掩饰,先开口了。
    “差不多了。”
    她看了看手表。
    “有事吗?”
    “里香下午打完点滴,可能会上来。我叫她来的。听好,这次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她跑的不快,你在栏杆之类的地方先藏起来,然后,在人口这里堵住,就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关在这儿了。”
    “亚希子……”
    “下跪也好,什么都行,总之先道歉。虽然是我的想法,但我想其实里香也想和你言归于好。下跪,最好再哭一下,然后对她说愿意为她做100年的仆人之类的话,她肯定会原谅你。”
    亚希子笑着,把吸完的烟蒂扔进了随身携带的简易烟灰缸里,就下去了。我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谢谢!亚希子!亚希子真是天使!神仙再世!佛祖转世!
    我仍然无法相信,傻傻地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先藏起来。
  我慌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就躲在水塔旁边吧。太阳已经下山了,很冷。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过了5分钟左右,门被打开了。
  里香来了。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总之,下跪,流泪,头在水泥地上蹭,什么都行,只要她原谅我。要我发誓做她100年仆人也行。
    我竖起耳朵,听到了脚步声。
    她在到处转着。可能是在找亚希子。脚步声慢慢靠近了。我吸了口气,在算着时机。还差一点,一步,两步,三步--
    就是现在。
    我冲了出去,趴在了水泥地上。
    “里香,对不起。”
    抬起头。
    竟然是夏目。
    沉默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
    我呆呆地看着夏目的脸,夏目也呆呆地看着我的脸。
    先反应过来的是夏目。
    “你在干嘛?”
    他惊讶地说。
    我脸一下变得通红。我站了起来。
    “没什么。”
    可恶,我竟然给这家伙下跪了。
    “突然趴在我面前,我快被你吓死了。对了,戎崎,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呀!”
    “看!”
    夏目拿出来的是进口的黄色书刊。给人非常强烈的印象,实在是太大胆露骨了,让人不由得移开了视线。
    “给你。”
    “啊?我才不要这种东西呢!”
    “好了好了,拿着吧。长辈的好意一定要收的哦。”
    夏目说的很快,然后把书塞进了我手里,急忙离开了。他到底要干什么。总之,现在我手里只剩那本黄得不得了的书。
    所谓书,就是那种在手上就想翻一下的东西。
    不是吗?
    打扫房间的时候,会翻出买了还没看的书。那时,我会产生一种愧对于书的感觉,买了却束之高阁,对书而言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啊。
    就是这样。
    也并不是很想看。
    我翻开了书。
    就在这个时候。
    脚边多了个影子。细瘦的影子。我也没细想,就抬起了头。
  是里香。
  站在那里。
  我一瞬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夏目会那么慌张,为什么他带着这本书,为什么他硬要塞给我。夏目那混蛋肯定知道亚希子的计划。
    但我最深刻明白的是自己的愚蠢。
    明明知道里香要来,为什么要翻开书?!
    我是白痴吧?
    “里,里香!”
    我丢掉书,叫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但是,里香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我追了上去,但是被她用手肘狠狠地顶了下肚子,脚下一个不稳。里香趁机快步地跑了出去。我忍着疼痛拼命地去追她,但是门就在我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咚--
  然后传来了不祥的声音。我慌慌张张地把手放在了门把上。似乎能转动,但转不动。被摆了一道,又被锁住了。我用力拉,打不开;踢,脚痛;敲击,手痛。
    我站着。
    太阳已经落山了,风开始变冷了。
    “不是吧……”
    对了,今天早上的天气预报更新说今天是今年最冷的一天。

    我把手搭在栏杆上,盯着对面看,心想是不是能够下到下面的阳台上去。我越过齐胸高的栏杆,跪在了一米宽的突起上,确认对面的情况。对着峭立的水泥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冬天的寒风中,我的手和我的心都变得很冷。
  咚咚咚--
  秋庭里香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她的脚步声在空间里回响着。夕阳的红色光芒从靠近天花板的窗子照射进来,把楼梯、墙壁和少女染成了红色。少女的长发在红光里飞扬。少女的头发在飞舞着,就像她虚幻的梦一样飞舞着。少女自言自语着,笨蛋,大笨蛋!眼里噙着泪水。谷崎小姐为什么要叫自己上去,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头绪。也知道在上面等待的不是谷崎,而是那个笨蛋。只要他低头认错,虽然有点勉强,但还是打算给他机会的。本来不想这么快原谅他,想再整整他。竟然把她当傻瓜。都已经有她了,还藏了那么多那种东西。男生都是笨蛋。笨蛋,好色,不知羞耻!
  但她恐怕没有时间了。
  而且时间还在不断减少。
  没办法。不想就这样结束。而且那笨蛋对她的无视已经不能再忍受了,最近变得很灰心。这样的他还是有点可爱的,虽然只有一点。
  所以决定原谅他。
  嗯,想原谅他。
  我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方法行不通,只能作罢。去那边看看吧,我又翻过了栏杆。打了一个喷嚏,又打一个。
    夏目吾郎在紧急出口旁边站着。
    脚步声靠近了。
    咚咚咚,就像是要把楼梯踢飞似的。似乎非常生气。脚步声来到了夏目身边,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夏目把自己的身体缩得更小。
    脚步声穿过了紧急出口,消失在东边的病房。夏目嘿嘿地笑了--作战成功。要是晚离开一分钟就惨了。里香非常生气,她那双可爱的眼睛确实吊了起来。
    认识里香很久了,所以很了解她的性情脾气。这样,那个小鬼就不会再靠近里香了。里香不会原谅他的。下跪也好,哭喊也好,里香都不会理他的。
  夏目嘿嘿地笑着,然后越笑越厉害,接着变成捧腹大笑,蜷曲着身体,不停地笑。最终演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笑。
    好不容易制定了逃脱路线,但最终发现还是徒劳的我,终于完全放弃了。我决定还是等警卫江户川先生上来巡逻。
    我在风吹不到的水塔边蹲了下来。吸了吸鼻子。也许是因为寒冷吧。
    也许是因为悲伤吧。我嘟哝着:“里香,不是我的错…………”
    “內田先生,那不是食物,不可以!”
    谷崎像往常一样生气。
    患者们都是一样的任性。他们都认为自己的遭遇很不幸,任性一点也是应该的。对家人撒娇,没关系。毕竟是家人嘛。
  但是请不要这样对护士。
  护士也想尽可能对患者们好一些。以前被人称为伊势的女王也好,红色的恶魔也好,现在自己是一名白衣天使。
    觉得很难为情,至今也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憧憬着要当一名护士--要做一名漂亮温柔善良可爱的护士。
  想要一直都笑咪咪的。
  像天使一样。
  但是要对一个有重度糖尿病而被强制执行饮食限制,一不小心就会有生命危险,但却在偷吃点心的老头微笑实在是太难了。
  被发现了,还会抱着点心逃跑,真是差劲。
  当然会生气。
  “快给我,你想死啊!”
  追着逃跑的老人。
  老人怀里的点心堆得像小山一样。
  要是全吃了,肯定死。
  必死无疑。
  “不--许--吃!”
  “我--没--吃!”
  “骗--人!”
  “我--没--吃!真--没--吃!”
  “那,那是什么?你抱着的?”
  真的想微笑。
  可是现在只能叫啊,骂啊,像个鬼一样追着跑。如果患者能因此害怕自己的话,或许也不错。
  害怕她,能听她的话,他们就能活得更久了。
  能早点出院了。
  本人不用说了,家人也会很高兴的。
    所以现在为了能从那个顽固、性格别扭的内田先生手里把点心抢过来,只能怒吼了。
    “可恶的老头,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把手里的东西丢了!”
    我抬头望着天,冬天的星空有几颗一等星在散发着光芒。下弦月缓缓地爬上了东方天空。
    夏目坐在紧急出口旁边。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夏目医生--,虚幻的声音。但是夏目没有站起来,仍然坐着发呆。刚才歇斯底里的哄笑消失不见了,剩下的是一张空白的脸。
    夏目把手插进了上衣口袋,取出了一直带在身边的打火机,用力捏紧。
    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关节处开始泛白。夏目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动作。
    他的眼睛盯着远处,好象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追随着那温暖,追随着那温柔的声音。知道再也回不来了,仍旧追了过去。
    “哎!”
    甜美、虚幻的声音。
    “哎!”
    夏目回过神来,环视了一下周围,样子很慌张。但是映在他瞳孔中的并不是他所追寻的东西,而是油漆剥落的紧急出口的门,亚麻油毡地板和白色的墙壁。
    夏目苦笑着,笑自己的愚蠢,笑容马上又消失了,变得像被人欺负了的孩子一样,露出一付软弱的表情,嘴唇蠕动着,好象在说些什么。
    只是声音太轻了,谁也听不见,连他自己也听不见我靠着水塔抱膝坐着,眺望着远方的下弦月。
  少女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站在黑暗中。
  视残落在床边桌子上的书上。一样的标题,一样的封面,只是标题下面的数字不一样的四本书--只有标有数字“1”的那本在枕边。
    特地拜托母亲买的,而没有拜托那个笨蛋。因为是秘密,总有一天,到那时侯为止,都不想让他知道。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的自己真像个傻瓜。
    真丢脸,真的很丢脸。泪水又涌了出来。少女用力擦了擦眼泪,快步走向桌子,站在桌前,把桌上的书横扫到了地上。
    书掉在地上,发出啪沙啪沙的声音。然后拿起枕边的手,举了起来。扔掉吧,书,以及所有的一切,忘了吧。
  但是举起书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
  一动不动。
  一直。
  过了十秒,还是三十秒,或者一分钟……少女放下了手,凝视着书的封面。
  黑暗中,嘴唇颤动着。
  笨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9:26: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中)

第二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中)

   三十分钟前还挤满了吵吵嚷嚷等待诊疗的病人的走廊,现在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清清楚楚。傍晚五点三十七分--诊疗时间结束,来看病的患者都回去了。茶色长椅在空落落的通道里排列得井然有序。椅子上,沉默像尘埃般积聚。即使如此,这空间的某处还残存着浓烈的人的气息,也许是类似思念的东西。各式各样的病人来到医院,还有,病人的家属。长期住院后我才初次明白,他们比一般人拥有更加强烈的思念,并在无意识中散发出去。
  对,这是当然的。
  生病,是桩非常痛苦的事。我的病虽然不太严重,可也有过浑身发软,难受得不得了的经历。那时,我连一动都不能动,而且强烈地感受到了痛楚。能够忍受住痛苦的人,可以说不存在。痛感会夺取你的一切,包括生命以及内心。
    那气息所遗留下的残渣,现在正飘在走廊上空。
    “呼--”
    在候诊椅的最前面,也就是电视机的正前方,我占了个座位。这个时间不会有老人来走廊,我拥有换频道的主导权。可是,有个问题。现在是傍晚五点半,说到五点半播放的节目--
  穿着短外套的女主持笑容可掬。
  “今天,我们介绍一下位于千叶县的在全国屈指可数、卸货量惊人的渔港。”
  声音格外刺耳。
  画面背景上,有一位大叔正拾掇渔网。
  “啊,这里正好有位渔夫。我们上前去采访一下他--”
下一个--
被一大群孩子包围的大哥哥和大姐姐。
孩子们穿着蜜蜂的服装。
“来,和大哥哥一起唱歌好吗!我们--是-”
大哥哥和大姐姐蹦蹦跳跳。
扮成小蜜蜂的孩子们也蹦蹦跳跳。
下一个--
穿着灰色西服的新闻播报员。
  严肃的表情。
  “--议员因涉嫌收受贿赂被逮捕--议员从选举区内的建筑公司处收取三千七百万曰元,其中包括国外进口的高级车--”
  真好,高级车。
  是奔驰?
  还是宝马?
  竟然收了三千七百万?!
下一个--
  并肩坐成一排的裸体男人。
  发髻。
  兜档布。
  在他们旁边,女主持突然出现。
  “什锦火锅里放小松菜的话,营养均衡非同寻常
哦--”
  相扑力士们低声叫道:
  “好-!”
  回头,看向女主持。
  “你们都是吃了它之后变强的吧?”
  “是--!”
  “小松菜给你无限力量!”
“是一一”
“小松菜!”
“小松菜!”
“是一!”
“小!松!菜一一!!”
  啊,全军覆没。
  下午五点半多,只有这些无聊到死的节目。没办法,我只好把声音关掉,横躺在长椅上。天花板上映着电视的光,淡红、淡蓝的颜色在跳舞。有人要说,反正不看电视,直接关了不就好了,可有种不知名的寂寞缠着我。这样的话,还不如看着天花板上的跃动的光比较好。
    躺下来,感到身体一阵懒倦。由于第二次被困在屋顶的关系,我的感冒还没好,现在也有少许热度。
  里香依然在生气。
  到了这个地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
  深知自己无颜见她,这几天,我一直尽量避开她。避开?不,也许说逃走更正确。
  啊,我该怎么做……
  天花板上的光线还在跳跃,电视上,原偶像、现在的节目主持人正对着话筒说些什么,脸上虽满面笑容,两眼却没有一丝笑意一一
  “喂,在干什么啊?”
  与此同时,有人探头过来。
  “死了吗?”
  是山西。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
  “听说你最近人气上升?”
  “是,是啊……”
  “跟东高的那群家伙大打了一场?”
  “是,是啊……”
  “那MD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放进去的歌都是很好听的啊?”    .
  “相当不错吧。听了以后保证精神大振。”
  我砰砰地敲着椅子。
  “坐吧。”
  “干,干什么?”
  “先坐下。”
  山西弯下腰一一那一瞬间,我使出一招headlock(将对手之头紧挟于腋下的一种摔角法)。见横躺在地的山西,我又上去扣住他的手脚,完成了“魔神风车”职业摔角手平田淳嗣的必杀技。
  “好痛,好痛一一!!”
  “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倒霉的!你知道吗!”
  “快死了,死了一一!!”
  “吵死了!去死吧!”
    “呜啊啊啊一一!!”
    “哼!!”
    虽然我拼命地把山西的肩膀和手腕摁住,可是没过多久开始体力不支地喘气,“魔神风车”看来十分费劲啊。再加上山西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于是我放过了他。
    “好过分,戎崎……快被你弄死了……”
    顺顺喉咙,山西说。
    我吐出一句话。
    “去死。”
    “啊,你真的很过分耶。”
    我确实稍稍起了杀机。
    可想想这么做太难看,最后还是没下手。
    啊,话说回来真难看啊。
    我到底在气什么?
    不是山西。
    因为这家伙,我的收藏品暴露,被里香讨厌,可是我已经重重地揍了他。这事也扯平了。
  难道,我在生自己的气?
  我们俩谁都没再说话。山西好象很痛的样子,不停地摸着脖子周围。我无意中转向电视,画面上不知为何正在播放游乐园里战队表演的节目。红衣勇士一边防御,一边把小喽罗一个个打倒。蓝的、黄的、黑的、粉红色衣服的勇士也活跃在舞台上。只是,当敌人一一怪人出现时,情势立刻逆转。勇士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就在这时,镜头转向观众席。本以为全是小孩,谁知大半是年轻的母亲。
    “变成闲着没事干的家庭主妇的偶像了嘛。”
    山西说道。
    “一般演英雄的都是帅哥啊。”
    我的语气带着嘲讽。
    “好象是这样。”
    “我去看过一次,那个所谓的战队表演。幼儿园的时候怀着兴奋的心情去看的。那时我还以为是真正的英雄呢,他们演得太真了。演到一半时,也像刚才那样,勇士陷入了危机。怪人很强,怎么也赢不了。这时,主持人大叫起来。”
  山西不说话了。
  好象在等待我主动问他。
  心不在焉的我回应了山西的期待。
  “为什么叫?”
  山西站起来,模仿主持人大叫。
  “大家!快叫加油!这样大家的勇气就会传达给勇士!来,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来!一,二,三!加油一一!!加一一油!!声音太小,传不到勇士那里去!来,再来一次!加油一一!!”
  攥紧的拳头,拼命往上挥。
  山西怀念地笑了。
    “待我们声嘶力竭地喊过之后,勇士马上振奋精神,变得非常强,轻轻松松就把怪人打败了。现在看来,那完全是骗小孩的把戏。可当时还在幼儿园的我却相信是自己的力量拯救了勇士,还把它写在暑假日记里呢。”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观察山西的脸。
  右边脸颊上有刚发出来的粉刺。山西的体质容易得粉刺。他之所以时不时眯起眼睛,是因为明明近视,却固执己见,认为戴眼镜很逊,所以一直没戴。他眯眼的时候相貌凶恶,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那样更逊。算了,反正不是什么美男子。头脑也很差。不记得具体时间了,有一次上课,老师问他:  “发明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灵感。这句话是谁的名言?”他挺起胸膛,大声回答:“圣德太子!”自那以后,山西的绰号就叫“圣德太子”了。就连现在都被朋友们叫成“太子”。
    总之,山西是个真正的笨蛋。
    像这样的笨蛋,也有可爱的孩提时代。
    “加油一一!!”
    扯开嗓子大叫的时刻也有过。
    我猛踢山西的膝盖后面。
    “呜哦!!”
    他惨叫一声,倒在长椅上。
    “你干什么啊!”
    “吵死了。自说白话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看了就火大。”
    “因为你看上去不太有精神,我想安慰你……你真是无趣……”
    “你这也叫安慰我?!”
    “嗯!”
    我们又陷入沉默。亚希子快步穿过走廊,看到我时,右手做枪状,嘴里说“砰”一声后又离去了。我故意难受地按着胸口,躺在长椅上。喜欢女人的山西兴奋地问我,刚才是谁?真是个美人。我就这么躺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说,别和她扯上关系为好。
  “那我回去了。”
  没过多久,山西站起身。
  “你到底来干吗的啊?”
  “嗯,消磨时间。”
  “我说……”
  正当我想开口,山西的脸上浮现出迷惘的神情。消失,又出现……最后,他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我被女人甩了。不想回家。不管谁都可以,只想找人说说话。”
    “你原来有女朋友啊?”
    “没有。告白后被拒绝了。”
    “啊,是这么回事。”
    被甩了。
    “哎,没劲。”
    “去找下一个吧。女人多的是。”
    “嗯。”
    山西走路的时候,轻轻摆动双手。
    “回去吧。”
    “哦,你开心点。”
    “你也是。能与她重修旧好吗?”.
    “算了吧。她现在还气得要命。”
    “如果三天以后你们还是这样,我去跪下来求她。”
    “……不用了。你去了不过是火上浇油。”
    “她叫里香?很可爱嘛。”
    听到他说可爱,我突然觉得骄傲。啊,里香的确可爱。那么可爱的人不多见。接着,我想起了她的性格恶劣,产生了向不知内情的山西抗议的心情。把她的任性娇纵、斑斑劣迹一个个列出来……
  “戎崎,我很羡慕你。”
  山西说着连头也不回,走了。
  因为山西,我遇上许多倒霉事……。不过,现在仍继续来往,说明我早已原谅了他。他也背负着很多事。不论谁都一样。
  并不只有我。
  闭上双眼,侧耳倾听,有声音传来。
加油一一!!
    叫喊声在空旷的走廊回响。
    当然,是幻觉。睁开眼,那悄无声息的走廊、寂寞非常的世界在眼前延伸。啊,我明白。所以,没错一一。不知是谁,在为了我,为了山西,更为了里香叫喊着。加油!直到喉咙嘶哑。
  我们不得不和怪人战斗。
  名字叫做“现实”、荒谬绝伦的怪人。
  当然,只是声援的话,没有任何意义。首先要战斗。这是应该的。即使胜算极小,也许会无功而返,可还是得迎战。一味逃避战斗,连微小的胜利机会都会溜走。这就是所谓的胜负。
    胜负……对于胜负,我所想到的,是小学三年级时的运动会。
  那时,像奇迹般的,我跑得奇快。现在虽然很普通,甚至可以说非常慢,可小学二年级的我宛如赛跑之神降临一样。成绩不好、球类技术拙劣,可不知为何只有跑步快得惊人。
    因为这个原因,我在班级对抗接力赛中被安排在最后一个接棒。
    运动会当天,天气晴朗,作为最后的比赛项目,接力赛开始了。身上斜挂红色布条的我紧张地关注着同班同学跑步的身影。跑在最前面的是竹田,他和我的脚程差不多一样快,因此已经遥遥领先于其他班。于是,他以绝对优势把接力棒交到下一个选手手上。接棒的是弓月。受女孩欢迎的弓月。通常像这种家伙肯定被男生讨厌,可他的性格非常随和,使得男生也很愿意和他亲近。弓月跑得不是很快,在接力赛中,被女生追捧、受男生欢迎等等是完全没有关系的。结果,连竹田保持的优势都丢了,最后甚至吊车尾。第三个跑的良太拼命地向前冲,差距虽说渐渐缩小了,可还是最后一个。啊,我想,真是丢脸。不管怎么努力,第一名是没指望了……。不过看着跑向自己的良太,我又燃起了斗志。他跑步姿势像只猴子,一看就知道他很拼命、吃力,也许是他的那股干劲传染给我了。
    不知不觉,我开始奔跑。完美的配合。我一边自己加速,一边接过良太手里的接力棒。跑的过程中把右手的接力棒移到左手。接力棒上良太的余温传递到手心,我跑得更快了。
    超过了前面一个三班的。就在一瞬间。然后,稍稍跑在前面的二班。与他并列一排跑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马上轻松超了过去。再前面的两个速度并不快,我绕过他们,继续往前冲。
  跑在我前面的,只有一个人了。
  四班的那家伙。
  情况不妙啊……
  我被绝望感吞没。
  四班的选手跑得飞快,不论我怎么追,距离都没有缩短。他的背影离我好远。
    可恶,我想。
    没办法。
    追不上。
    不管怎么说,第二名。
    不算坏吧?
    我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了喊声。
    “裕一!!”
    爸爸的声音。
    站在终点线前面的爸爸手里挥着被卷成圆筒状的运动会宣传小册子。
  爸爸朝我喊道:
  “冲啊一一!冲刺一一!!”
  他两眼充血,唾液星子乱溅地大叫,旁边正在拍DV的其他家长都一副为难的表情,我差点没当场挖个地洞钻下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裕一!!就差一点了一一!!”
    啊,什么家长嘛……
    把可爱的小孩当成马。
    最后,我摔了一跤。在终点线前漂亮地摔倒在地。看到爸爸的那副样子,我的注意力分散了。
  回想起来,好差劲,爸爸……
  总之.
  突发事件固然是有的,可不战斗不行。在我后面不远处跑的家伙,没有放弃,最后得到第二名。
  对,我要战斗。
  当然要战斗。
  呼吸急促,我蜷曲自己的身体。无论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被找到。可是,好冷那。指尖哆哆嗦嗦地颤抖。哎,为这种事浪费可贵的体力,真的好吗……虽说身体差不多快康复了,可我好歹是个病人。如果被亚希子发现,她一定会乱骂一通。
    嗯?
    我竖起耳朵。有脚步声。这节奏……不会有错!粗略估计一下,距离我还有三米、两米、一米一一
  就是现在!
  我大叫着,从清洁用的橱柜里冲出来。
  “里香!”
  我一直埋伏在那里,等待里香来例行检查,准备当她接近橱柜时跳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我大叫:
  “原谅我一一”
  那声音没能持续到最后。
  里香突然猛踢橱柜的门,门角正中我的前额中央,
“咕呱”,我发出青蛙般的声音,抱着头蹲在地上。
  好痛。
  痛得要死。
  啊,星星在飞……  .
  等额头的痛楚稍稍减轻之后,我慌慌张张环顾四周。不见里香的身影。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婆婆精神恍惚地经过我身边.
  可恶,我决不会放弃。
  “里香!”
  我再一次跳了出来。
  这次挑了附近没有门的地方,嘿嘿嘿,这样门角攻击是行不通了。里香看到我的脸,一言不发地从提在手里的篮子里拿出橘子,轻轻丢向我。我下意识地接住它。如果她像平时那样狠狠砸过来倒也好,可轻轻丢过来,我只能接住。又丢过来了。我又接住了。又一个、两个、三个    我的双手被橘子占领了。
    “里香,听我说!”
    抱着橘子的我叫住她,可她走过我身边,在我头上放了什么东西。
    “是玻璃杯。”
    “咦?”
    “要是掉下来,会碎掉哦。”
    “里,里香!”
    里香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话说回来,玻璃杯?
    为什么她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两手堆满橘子的状态下,想拿玻璃杯是不可能了。没办法,我只好呆立着。想动也动不了。
  不久,亚希子来了。
  “在干什么啊,裕一?”
  她惊异地问我。
  “亚希子!把玻,玻璃杯拿掉!”
  “啊?玻璃杯?”
  亚希子把我头顶上的东西取了下来。
  是橘子。
“里香!”
一只拖鞋冲我飞来。
“里香!”
逃进了女厕所。
“里香!”
在走廊里就不好了。
当成性骚扰,当场被看病的病人制伏。
  “里香!”
  突然,她露出痛苦的表情蹲下来,低声说,“心、心脏。”我慌忙跑去叫医生,回来一看,里香已经不见了。
  原来是演戏。
  心生一计。
  我肩膀上的可不是西瓜。虽然我头脑空空,但起码还可以思考。
    重量也和西瓜差不多,因为里面塞了些东西。
    “里,里香!”
    我又冲出来,仰望着她叫道。
    平常一看到我的脸就眉头紧锁、逃离现场的她,这次却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脚,脚扭伤了。”
    我现在正坐在轮椅上。不仅如此,右脚还缠满绷带一一感觉相当夸张一一层层绕着。因为是自己缠的,算了,没办法。
    朝着沉默的里香,我赶快说道:
    “上,上次你不是绊了我一脚吗?就是那时受的伤啊。啊,不过别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错。虽然是你绊我的,可是我自己不当心。你不必感到内疚一一”
    当然,目的就是想让她感到内疚。
    里香相当固执,不过也有心软的一面,只是平时没有表现出来。总而言之,处理人际关系大有问题。
    如果正常去学校,无论是谁,人际关系的处理方面都会得到磨练。
    可是,里香一直没去上学。
    无法磨练。
    不太了解里香的人,会说她任性一一嗯,的确很任性,难以应付--确实难以应付,狂妄自大一一这可不对,里香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被人指责自己让人家受伤,心底应该觉得有些伤心。
    “里香,听我说。都是我的错。而且,那黄……不,那本书是我代夏目医生保管一一”
“啊一,找到了!”
身后传来人声。
亚希子的声音
“那轮椅,现在人家要用耶!笨蛋裕一,别随便拿出去用!
  “啊,亚希子!那,那是一一”
  我慌张地盯着朝我走来的亚希子,又望向里香,接着又转头看亚希子,望向里香一一
    里香的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笨蛋裕一。”
    她用食指戳着我胸口。
    “咦?”
    轮椅转了个方向,开始滑出去。胸口一阵骚动。这是……这感觉是……所谓的不祥之兆?
    我看向后方。
    下坡台阶就在眼前。
    “呜啊一一!!”
    想从轮椅上跳下来,可是已经迟了。
咚,咚咚一一!!
    伴随着巨响,我与轮椅双双从台阶上滚落。手臂、脚、肩膀、头都撞到了。
    等我意识到时,人已经倒在楼梯平台上。
    轮椅就横躺在我身旁,车轮喀啦喀啦空转。
    “裕一!还活着吗?!”
    楼梯上,亚希子叫着。
    我就这样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纯白的天花板。楼梯平台意外的高。午后的阳光从狭长的窗口照射进来,那光柱中无数尘埃在飞舞。滴溜溜,轻飘飘地飞舞着。也许人的心情正像那尘埃,也许也在滴溜溜,轻飘飘地飞舞着,连思考的事也不知飞到那里去了。
  亚希子咚咚咚冲下来。
  “裕一!”
  探头看我的脸。
  “还活着吗?”
  稍举起右手,摇晃着我的身体。
  我无力地自言自捂。
  “不……我死了……”
  星目吾郎毫无疑问是个成年人。既然是成年人,吸烟当然没什么关系。可是医院里当然也禁烟。像不良高中生般躲在厕所抽……算了,偶尔怀念一下从前也不错……一般情况下,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难得抽支烟。换个好心情。因此,夏目吾郎正在楼顶抽烟。牌子叫做“short piece”,味道很不错。不过对身体有害。
  夏目一个人自言自语。
  “真自在……”
  伊势的街道在眼前伸展开去。
  乡下地方嘛。
  十万人口在三重县来说是可以被称为中心城市的规模。不过,夏目长大的城市是个人口数百万的大都市。与之相比……不,连比较的力气都省了。
    车站前的商店街萧条衰败。
    百货公司仅存一家,濒临倒闭。
    游乐园?
    没有,说清楚点就是没有。
    小的电影院有两、三家。稍微热映的电影肯定不会上映。
    自己会来这种乡下地方,真连想都没想过。
    “算了,管他去呢。”
    又在那里自言自语。
    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乡下,市级医院,没象样的电影院,车站前的小饭店烦人地招揽客人,都不关自己的事。
    一支烟抽完了,接着第二支。他把烟刁在嘴里,到处找打火机。右边的口袋,没有。左边口袋,没有。也许是掉在哪里了,他有些焦急。想起自己刚用过打火机,应该在某个地方。找到了.在右边的口袋里。颜色素雅的石油打火机。点上火,深深吸了口烟,深深地想到所有的毒在攻击自己的肺和气管。烟草的危害不能小看,口腔癌的发病率,吸烟者比非吸烟者高三倍、食道癌高两倍、肺癌高四倍,至于咽喉癌,竟然高达三十二倍。话虽如此,他并不打算戒烟。大概是自己想求死吧……
  一直,盯着打火机看。
  “嘴巴说叫我戒烟,为什么还送我打火机?”
  最近,自言自语似乎成了癖好。
  第二支烟快吸完,是回去工作的时候了。这吋,楼顶的门开了。正想是谁,原来是护士谷崎亚希子。
    虽然性格过分好强,可是个十足的美人。
    “你好啊。”
    他装作开朗的样子,打招呼。
    谷崎眯起眼睛,浮现出不愉快的表情。真老实。虽然他并不讨厌诚实的女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来。
    “sp(short piece)吗?”
    “是啊。”
    “对身体不好。”
    好象相当讨厌他嘛。
    谷崎倚着栏杆,从口袋掏出“seven star”。
    “什么啊。你也是来吸烟的啊。是seven star吗?和我这牌子差不多么。”
    “你那烟的尼古丁和焦油含量比我的高出一倍哦。好象。”
    谷崎说完,就闭口抽起烟来。熟练的姿势,用手指夹着烟,稍微倾斜吸上一口。大概年轻时就开始抽的吧。从其他护士那里也略有耳闻,她以前好象是暴走族。原来如此。
    “我说,谷崎?”
    “什么?”
    “你,难道很讨厌我?”
    被一道可怕的视线瞪了。
    有如此锐利眼神的女人可不多见。
    “没错。”
    简洁明了。
    “对你没什么好感。”
    “为什么啊?”
    又被瞪了。
    那视线,让他背脊阵阵发凉。这可不是开玩笑。没有经过血肉横飞的战场,是不会有这种眼神的。年轻的时候.曾在小酒馆和黑道的人发生过纠纷。当时,摆平了这事的店里的欧巴桑,正好也露出过这种眼神。
    “首先,有人会问得这么直接吗?”
    “嗯。”
    “还有,明明在讨论这种话题还笑眯眯的。”
    “原来如此。”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戏弄裕一我非常不爽。他们好不容易能和好了,你偏偏在那边搞破坏。裕一受不了,里香也受不了。”
    “是吗?”
    “为什么要做那么过分的事?”
    原暴走族的护士又狠狠瞪了他。真是个好强的女人。好象不知道“恐怖”这词的含义似的。稍微回瞪过去,她也不胆怯。所以他只好转移视线,望向天上。蓝蓝的天空微微泛白,万里无云。从神话时代保护街道至今的群山,为了不被高楼挡住,在远处延伸开来,遥遥可见。少年的叫声传来。紧接着,是凄厉的悲鸣。看样子少年在继续与病魔作斗争。顽强的家伙。没想到竟是这么的顽强。
  “没什么。没什么理由。”
  “那么,夏目医生只是爱恶作剧喽?”
  “大概吧。”
  “你笑什么?”
  “是什么呢?”
  谷崎咬牙切齿。皱着脸。护士帽后面露出的头发蓬乱。护士帽也有点歪了。啊,真麻烦,他说。
    “敬语就不用了。你简直差劲到了极点。戏弄小孩有什么好开心的。裕一他虽然是个傻瓜,可是个好孩子。里香不也是这样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好吗?”
    “你!既然是主治医生,就应该明白吧。里香……已经是那样的身体了。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没人知道。那两个孩子能在一起的时间剩下不多了。你连那仅有的时间都要剥夺,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是知道,还要做出那种事的,对吧?”
    “是啊。”
    “再问一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谷崎开始动真格了。他想,这下可糟了。背脊的凉意比刚才更甚,尤如在走钢丝一样。一不小心说错话,就会倒栽葱摔下去。心里的某个角落,有另一个自己正以此为乐。真能笔直摔下去,就这样死了就好了。会有多么轻松啊。那以此为乐的自己,开口了。
  “因为很开心。”
  “你一一!!”
  话音刚落,配合腰和膝盖以下的动作,堪称完美。动作太快,虽然它的轨道难以预测,可他还是能够避开。不过,刚才那个觉得事情发展很有趣的自己只是站在那里。
    强烈的一记侧踢正中左腿!
    剧烈的疼痛。他不禁笑出声。抱着腿,蹲在地上的他,脸上浮现笑容。嘿嘿,他还在笑着。也许是痛得发了疯也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你这混蛋!”
    刚想她是不是来安慰一下爱伤的人,可她丝毫不理他,好象正打算离开。啊,话说回来,多么有趣的女人啊。太棒了。
    “喂,喂……谷崎……”
    由于疼痛无法继续说下去,更没力气抬头,只是忍耐着痛楚。不过凭着气息知道,原暴走族的护士脚步停下来了。
  “我去……说服……里香……”
  “说服?”
  诧异的声音。
  嗯,他点头。
  “劝她和戎崎……重归于好……,里香……她很听我的话……,不管怎么说,我们认识好久了……”
  “天要下红雨了吗?”
  “因,因为……好玩啊……”
  “川川”
  “喂,喂……你的侧踢很漂亮啊……我痛得要死……还以为会断呢……”
    “川川”
    “真的……很痛……”
    他倒在地上,就这样看着谷崎的脸。谷崎的脸上犹疑不决,呆立在那里。他朝她一笑,她当然不可能还笑给他。
啊,是吗。
望着泛白的天空,夏目想。
我只想给自己惩罚啊。
    风吹着。
    安适、悠闲地吹着。
    今天意外的很暖和,空气中洋溢着春天的味道。在我们停下脚步的期间,季节确实在变换。摇摆、变化。再过一个月,就能听到真正的春天的脚步声。
  不过,好寂寞……
  孤身一人的自己,忍受孤单的自己,陶醉在自我满足中。一般在电视剧里,不是都会出现孤独、空虚的敌人吗?对,在屋顶上吹着风的我,就是这么帅!
    “哎……”
    无聊。
    好无聊。
    不管怎么耍酷,现在的我只是个被女朋友甩掉的可悲男人。宛如被淋得湿透的丧家犬。把孤独当成帅,真是天大的错误。虚张声势罢了。我寂寞得受不了,想在里香身边,想听她声音,想和她说话,想碰触她。
    光想着这些事,我的眼泪就出来了。
    “哎……”
    只剩下叹气声。
    自己竟然是这么怯懦的男人,以前连想都没想到过。不过,也不认为自己很坚强。一次也没有。小学时,曾掉进阴沟大哭一场,边被大型犬追赶着边哭鼻子。害怕被同伴排挤,而去排挤其他人。
  我一点也不强。
  即使不想知道,现在的我也很清楚这一事实。
  可是,软弱的自己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啊,一点都不愉快。
  “哎……”
  天空蓝又高。
  伸出双手也够不着。
  远处有拱顶的商店街。快倒闭的百货公司的蓝招牌。不远处茂密的神宫森林映人眼帘。世界无限扩展,渺小的我心怀微不足道的痛苦和欲望,站立着。
    一但抱有如此想法,就会察觉到少许空虚和安慰。
    “想变得坚强。”
    谁都听不见。我小声喃喃自语。
    我想变坚强。
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坚强。
咳咳一一
  干咳。
  背后。
  我反射性地看向身后。随后又反射性地转过身。背着手抓好栏杆,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里香。
  睡衣外面罩了件开襟毛衣,站在那里。
  我当场冻住,不知该如何是好,里香也和我一样楞住了。不过,她的样子很奇怪,并不是发怒。何止如此,看上去和我一样迟疑。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里香。
  “那,那个……”
  害羞地躲开我的视线。
  “天,天气不错。”
  “嗯,嗯……”
  “很暖和啊。”
  “是,是啊。”
  “风也很舒服。”
  “嗯,嗯。”
  话到这儿断了。一瞬间,里香别到一边的视线回到我身上。与她视线交会的刹那,胸口深处有什么在变化。我醒悟了,这双眼睛、这视线,正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无法用语言表达,毫无道理,只是感觉。只要里香陪在身边,心头就会涌上一股不知名的东西。像泉水般,把心浸泡在里面。
  里香又转移视线。
  那不是拒绝,我的直觉告诉我。里香既没离去,也没生气,站在我眼前。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里香。
  是什么呢……?
  虽然自己也不太清楚,可是有股不可思议的感情吞没了我。
    不久,里香往前跨了一步。一步、两步一一,慢慢靠近我。我不由屏住呼吸。里香一向捉摸不定,我猜不透她想做什么。甚至可能会突然冲上来打我。
    可是,里香只是来到我身边,靠在栏杆上。
    “裕一,我讨厌你。”
    “…………”
    “傻瓜一个,又罗嗦……又色。”
    “…………”
    “讨厌。”
    也许我应该赌上男人的尊严反驳,可我没有。不可思议的是,她嘴巴上痛骂我,声音却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
不如说是在闹别扭。而且,我确实是个傻瓜,话又多……又有点色。
    “对不起。”
    “道个歉就行了吗?”    ’
    “对不起。”
    “嗯。”
    里香点点头。
    她说“嗯”?
    算是接受我的赔罪了?
    我不禁再次道歉。
    “对不起。”
    “嗯。”
    又点点头。
    “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当然的吧。”
    “是,是啊。哈哈哈,这是当然的。”
    里香瞥了我一眼。
    看到她的脸,我清楚地明白了。
    里香在害羞。
    “裕一,我讨厌你。”
    难以想象。听到她说讨厌,我的心逐渐被填满。充满了温暖的东西。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到。堆积如山的报告,也能用一天时间完成。我调整姿势,与里香一样,依靠在栏杆上。
    “我快死了。”
    “死?为什么?”
    太幸福了,我暗想,可说不出口。
    多难为情。
    “真的很辛苦呢。”
    “…………”
    “啊啊。太好了。”
    我感慨地说。
    里香扑哧一笑。
    “真没出息,裕一”
    “不行吗?”
    “不是不行……”
    “那不就好了。”
    “啊,将错就错吧。”
    “复活喽,复活喽。”
    “刚才还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没这回事。”
    “再逗你一下肯定哭出来哦。”
    “我很善良的呦。”
    “善良……自己说的吗?”
    “是事实啊。一一哦,有飞机。”
    “咦?哪里哪里?”
    “看,神宫的那边。飞机后拖着云呢。”
    “真的耶。飞去哪里呢?”
    “哪里呢。去国外就好了。”
    “奇怪,又不是裕一你坐在上面。”
    “不是很好吗?去远方。”
    “远方吗?”
    “想去天涯海角啊。”
    我和里香说着漫无边际的话。我稍稍开个玩笑,她就嘻嘻笑个不停。像傻瓜一样不断重复。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这样的时光。
  她的声音。
  温暖。
  温柔。
  分开之后才发现那是多么珍贵的东西。绝不能失去一一
    是宝物。
    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什么嘛。”
    里香害羞地说。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嗯,不由自主。”
    “肯定在想色色的事情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啊。”
    “哼!”
    闹别扭的脸太过可爱,我笑了。
    “里香。”
    “嗯?”
    “为什么肯原谅我了?我以为僵局会一直保持下去。”
    “所以说一一”
    “咦?”
    “夏目医生他要我原谅你。”
    听到意想不到的名字,我吓了一跳。
    夏目?
    那家伙?
    心底开始翻腾。
    “夏目就是外科的那个夏目?”
    “对啊。还会有谁。”
    “是你的主治医生?”
    “住以前那个医院时,夏目医生一直为我诊疗。有五年了吧。夏目医生调来这里,于是我也转来了。”
  “就是说你是随夏目来的?”
  “恩。”
  是什么呢。胸口很不舒服。刚才的幸福早已被吹跑。里香之所以会原谅我,是因为夏目对她这么说的关系。只要是夏目的话,里香都听。刚才的幸福,全都是托那家伙的福。至高的幸福就这么消失了。
    “怎么了,裕一?”
    “那家伙这么劝你,你就来和我说话了?”
    “对啊。”
    里香点头道。
    “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哦。”
    一定是玩笑。为了掩饰难为情。虽然这么想,可另一个自己却正面接受了里香的话,并为之受伤。存在另一个因嫉妒而发狂的自己。无聊的感情。我也十分明白。无论拜托谁,无论做出什么牺牲,只要能和里香和好,我什么都无所谓。可是,我笑不出来。好奇怪。发神经了吧。你是渺小的人类,对着自己大叫,可声音却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吸了进去。对,我的内心有一片黑暗。它产生的大旋涡,把一切事物……连我自己都被吞没。
    眼前的景色离我远去。拼命伸手也够不着。突然,车轨浮现在我脑海里。我总是看着车轨。车轨延伸向远方。不知名的街道、未来,就在前方。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遗弃这样的未来也无所谓。只要和里香在一起,其他的根本不重要。募地,有些依依不舍。真要丢弃吗?不是想去远方吗?不知名的街道、人们,都想去走走看看,不是吗?为了一个女孩,值得吗?
    为了个简简单单听从其他男人的话的女孩一一
    里香在对我说些什么。可惜我听不到她的声音。完全没有听进去。不,听是听进去了,只是根本不想去思考。脑袋里的某个地方发热,所有单词都被熔化殆尽。里香的嘴一上一下张合,那张脸越来越可怕。然后我也开口了。可是,到底在说些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里香的脸愈发显得可怕。看着那张脸,我的话更多了。控制力已失去作用,嗜虐的快感流窜全身,痛苦加剧,悲伤不止,使得那轮廓变得锐利。
  里香在辩解些什么。
  我也回了她些什么。
  里香刚张嘴,就像失去语言能力一样又闭上。又张开,结果还是闭上了嘴。
  我说道:
  “被那种家伙一一”
  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然后,就在那瞬间,我也失去了语言能力。只剩下自己犯下不得了的大错的感觉……
  里香向我丢东西。
  不是言语,是东西。
  闪避。
  那东西越过我的脸,越过栏杆,发出“啪沙”一声掉进缝隙。
  突然,里香的脸结成坚冰。
  “一一书!”
    然后,探向栏杆的方向。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栏杆对面伸出一块约一米宽的水泥地,最前端有道垂直竖立的墙面。住院部二楼的窗沿在这面墙的中途突出。那里躺着一本书。
  里香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
  “爸爸的书……”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终于决定溜出医院。炮台山事件以来,偷溜自然被严令禁止一一应该说从来没被允许过一一很明显,这举动是违反规定的。万一被发觉,会被亚希子杀了的。
    算了,也许我正希望她杀了我。
    我在夜晚的街道到处溜达。夜深了,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路灯照亮了这没有人影人踪的街道,映衬出一派萧条的景象。
    悠闲漫步。
    一步、两步,边数边走。
    路过商店街旁边,看到有便利店的灯光。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百无聊赖的店员正在看漫画。我像只被光吸引住的蛾,进了便利店。
  看到我进来的店员,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欢迎光临。”
  其实并不想买东西,出来时也没带什么钱。我随便在店里拿起东西左看右看。地区限定贩卖的糕点、500毫升的饮料、鲑鱼饭团、发行已有四天的《少年Sunday》。
  我把他们放到收银台上。
  “七百六十四日元。”
  “啊,好的。”
  钱包里有一张千元面抄,几枚硬币。
  用了全部财产的七成。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暗暗想道。
  并不想吃糕点,也不要什么饭团。
  《少年Sunday》?
  三年没买了吧。
  “请问一一”
  “啊。对不起。”
  我堆出笑脸,转向面带怀疑的店员。
  店员的表情越来越带着怀疑。
  我慌忙付了七百六十四日元,离开店里。手提放着糕点、饮料、饭团和《少年Sunday》的塑料袋,在深夜的街道上行走。
  “被那种家伙一一”
  嫉妒得发狂的声音。
  那时,里香快哭出来了。不,眼角已挂着泪。是我的错。
    渺小又无聊。那才是不必要的感情,却反而伤害了最重要的东西。
  那时,我是什么表情呢?与预料的一样,司还没睡。
“咦?怎么了?”
看到正在关窗的我,问道。
我爬过窗户,说:
“睡觉时要锁好窗。很危险的啊。”
“是啊,连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别把人说得像幽灵一样。”
嘿嘿地傻笑。
司也嘿嘿傻笑。
“还不睡吗?”
“嗯,想再念会儿书。”
“念书?”
“实力测验马上要到了。”
“啊,是吗。”
仔细想想,是到时候了。我们要升三年级了,成为考生。
  “裕一,你不念书吗?”
  “我只要解决掉报告就可以了。”
  “是吗,真开心。”
  司露出羡慕的眼神。他非常单纯。无论何时都把想法表现在脸上。
  我无法做到。
  无法像他那样时而敬佩、时而笑、时而哭。
  没有意义?
  对,没有意义。
  可是,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我就是如此渺小的人类。
  所以,里香说了那样的话。
  “怎么了,裕一?”
  司问我。
  不知何时,发起了呆。
  我急忙笑道:
  “给,礼物。”
  递给他便利店的塑料袋。
  司两眼放光。
  “呜哇,正好肚子饿了呢。”
  “吃吧。”
  “谢谢。”
    他马上抓起饭团,硕大的手掌竟意外灵巧的剥开包装。
    “这里的鲑鱼饭团很美味哦。”
    “饭团还是鲑鱼的好吃。”
    “不过,鳕鱼子也很不错啊。”
    “没错。”
    “狭鳕的辣鱼子和雪鱼子,喜欢哪个?”
    “呜哇,好难回答。”
    聊着无聊的话题,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忘了自己的狂态。司听了我的笑话开始笑,我一生气,他就连说对不起。我听了司的笑话也开始笑,他一生气,我也连忙赔礼道歉。喂,司,还记得我们成为朋友时的事吗?那时,你不是手里抱着小猫不停颤抖吗?你虽然身材高大,可那时就像只小猫。所以我没想过要欺负你哦。不,有过一点这样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前身体先擅自行动起来。司,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这样……
    时间流逝,等发现时已是半夜一点了。喀哒喀哒,我看着发出细小声音的时钟,这时司问我:
  “裕一,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意思?”
  “不知道才问你的啊。”
  司的表情非常认真。
  即使傻笑着,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傻瓜似的吵闹,也从中看透了一切……
  我无法隐藏烦恼。
  “没什么。”
  “那就好。”
  笨蛋,我笑着说。
  连自己也知道,那是个虚弱的笑容。
  “别那么认真嘛。”
  “嗯。”
  “真的,没什么事。”
  “…………”
  “…………”
察觉到异样,是因为这沉默。
滴滴嗒嗒一一
  窗外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急忙起身,打开窗。
  “啊一一”
  “怎么了,裕一?”
  “下雨了!”
  天不知何时被云覆盖,星星隐没在云层中。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吗?没抬头看过,完全没察觉。在路灯投出的光球中,无数雨滴斜斜落下,柏油路上,小斑点不断增加。
  “听说今晚开始下大雨。”
  司开口道。
  “最近天气转暖,看来不会变成雪啊。”
  那本书出现在眼前。
  水泥地上的书。
  里香扔掉的书。
  “爸爸的书……”
  里香的声音。
  回过神来,我正攀着窗。
  “去哪里,裕一?”
  “这样下去不妙!不赶快捡回来,书……里香重要的书会淋湿的!啊,司,你也来!帮我一下!”
    “咦?现在?”
    “对,快点!来,快!”
    “等,等一下!说什么不妙啊!上次被那个恐怖的护士臭骂了一顿,不记得了吗!那时被踹的瘀青还在一一”
    “烦死了!!快来!!”
    “知,知道了。等一下!一会儿就好!”
    “动作快!要上了!”
    拽着满不高兴的司的手腕,我开始奔跑。
    对一一
    毫不考虑地,脚就动了起来。
    雨势慢慢增强。
    我们到达医院时,地面已经完全湿透了。水洼里渗出路灯的光亮,雨滴在水面产生的波纹使光亮没完没了地晃动。我和司跳过水洼,迅速从夜间出入口冲进医院。恐怖的10米?
管它去!
    我全速冲上斜坡,根本没去考虑是否会被发现。司跟在我身后,震天响的脚步声回荡。通过护士站时,向里头一瞥,人影都没有。也许去小睡一会儿了吧。进入楼梯旁的工具室,花了三秒窥探了下情况,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接着,我把它拿在手里,跑向楼梯。
    “去哪里,裕一?!”
  司边喘着气,边问我。
  “楼顶!”
  跑,奔跑,喉咙深处炙热燃烧。我推开楼顶铁门的刹那,雨点打在脸上。雨下得比刚才更大了。本来就心急火燎的我,更焦躁了。着急地翻过栏杆,我看向那边。有了,书还在那里。
  “司,抓住我的手一一”
  大叫着回头的我倒抽了口凉气。
  司不在那里。
  不,可以说在,也可以说不在……在我眼前出现的是超级机器……
    受到冲击的我一时忘记所有,足足呆了三秒钟。
    所谓超级机器,是指十年前的职业摔角手。他戴着面具,真面目本应是不解之谜,可包括对手、经纪人等等在内,连一般的崇拜者也知道他的真面目。
    平田淳嗣。
    嗯,还是假装不知道吧……大家都很有默契。因为戴着面具啊,当然不知道.可是,当时作为新日本摔角手王牌的dragon藤波,无视周围的顾虑,脱口而出。
  “你是平田吧?”
  这是相当有名的扰乱敌方的表演。眉头紧锁、歪着头、像是在推理似的。
    那超级机器,现在就在我眼前。
    总是露出笑脸的超级机器。
    呀啊啊啊,大叫着的超级机器。
    我不禁喃喃自语。
    “你是司吧?”
    司……不,超级机器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吃惊方式。让人觉得他已经习惯于吃惊了。
  “不,不是,那个……”
  可疑。
  “你为什么要戴着那面具?”
  “因,因为被认出来就糟了。”
  戴着那东西,也能在0.3秒内认出你。
  “难道,你是……”
  “什,什么?”
  “otaku?”
  “不,不是的。”
  司拼命否认。
  果然很可疑。
  非常可疑。
  “那你为什么有那面具?”
  “这,这是哥哥的兴趣……”
  司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你哥哥?那就是铁喽?”
  “是的……”
  司的哥哥在伊势很出名。他比本来就高大的司更要大上一圈,是被相扑界和职业摔角团体等选拔出来的“有卓越才能的人”。发怒的时候像恶鬼一样恐怖,把流氓打得送进医院、单枪匹马击溃暴走族,如此种种的传闻总是围绕在他身边。
  既然是铁的兴趣,那就算了。
  可是……
  我接着问:
  “喂,刚才为什么那么惊讶?”
  “咦?”
  “我说‘你是司吧?’的时候。”
  “那,那是……”
  “果然,你是otaku吧?”
  “说,说了不是了!”
  之所以说他otaku,是因为如果有人被别人说成otaku,那么他一定会拼命否认。
  “真可疑。你那么死命否认……”
  悠闲的聊天到此为止。
  雨势突然变强了。
  落在脸上的雨滴,明显比刚才大得多。糟了,不是为这种无聊事争吵的时候!
    我大叫:
    “我要翻栏杆了!”
    “嗯,嗯!”
    “快!”
    我们一起翻过栏杆,那里有片一米宽的水泥地。稍稍不稳就会与下面那条相距十米的柏油路亲吻。把双手、膝盖撑在水泥地上,我探头望去。书当然还在那里。不过,伸手是够不到的。距离二楼的窗沿大约有两米。也想过跳下去,但是不太可行。安全着地倒还好,要是在湿透的水泥地上滑一跤,肯定会摔下去。那么,方法只剩一个。
    “司,拿好绳子一头。”
    “咦?你想怎么做?”
    我掏出刚在工具室拿的一捆塑料绳。虽说是塑料绳,也是编起来的,有一厘米粗。应该能承受住我的体重。
    “用这个?”
    “嗯。”
    我把塑料绳穿过我腋下,绕了身体三圈。然后,在胸前牢牢打了个结。
    “还,还是算了吧。”
    司非常害怕。
    “危险啊。”
    “不能淋湿啊!那本书!”
    “咦?”
    “先别管这个了,抓好绳子!”
    我把绳子硬塞给仍手忙脚乱的司,又在手上绕了三圈,这样,稍微滑跤也不会出事了。可是,看到那峭壁。恐惧感涌到了喉咙周围。摔下去也许就死了……。没有任何理由,本能的恐惧着。
    “我要上了!”
    让我下定决心的,是风。强风吹过我湿淋淋的肌肤,让我一阵发冷。也让自己冷静下来了。这样的强风吹过,书却一动不动。说明已经淋湿了。在这里放一个晚上,书也就不能用了。
    我一边回想电视上的攀岩镜头,一边爬着墙壁。双手紧抓着水泥地边缘,慢慢地、慢慢地,把脚挪到下面。
    “没事吧,裕一?!”
  “勉,勉勉强强!”
  穿新的运动鞋来真是明智的选择。橡胶底还很柔软,使得脚能够牢牢贴住墙壁。两手抓住水泥地的同时,右脚微微往下移。接着,左脚也往下移。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恐惧作祟,抓着的双手哆嗦地颤抖。忍住!往颤抖的手注入力气,我的脚继续向下移。还有多少米到达我也不清楚。十厘米?三十厘米?还是更多?然后,极限突然来临了。在我稍微移动了下手指的瞬间,重量增加了。顶在墙面上的双脚滑了一下。
    “啊!!”
    我的悲鸣。
    “呜啊!!”
    司的叫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一切被混沌吞噬。觉得自己会就此坠入万丈深渊。被空间抛出去的感觉。睡着时从床上滚落下来所体验到的那恐怖的坠落感。当然,现在可不是掉到地板上那么简单。只有几厘米,坠落感就很强烈,不过醒过来时,可以宽慰地松口气了。只是此时此刻,我并不是在做梦。摔下去就得死。不死也半条命。亚希子一定又会大骂一通了吧。骂我笨蛋。里香会生气吗,还是会惊讶?如果我比她先死,她会为我哭泣吗?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吊在半空中,双腿在空中摇晃,双手紧握着胸前那根塑料绳。腋下的绳子勒得我好痛。终于清醒过来了。我掉了下来。手离开水泥地,脚滑了一下。可是,绕身体三圈的塑料绳救了我一命。握着绳子的双手,本能地用力。
    我担心司,抬头一看……
    他为了拉住绳子,紧紧抱住栏杆。简直像条巨蟒,那手腕和脚缠着栏杆。
    我不禁咽咽口水。
那是一魔神风车!!
  超级机器的必杀技。把对方身体缠住,封住行动……的招数。实际上不能完全封住,可也算是必杀技。缠绕着栏杆的司的身影,就是使出魔神风车的超级机器本人。
    我大叫。
    “没事吧,司!”
    “勉,勉勉强强!”
    司也……不,超级机器也大叫着。
    “裕一,能下去吗?”
    “不,不知道……”
    “快,快点!手很滑!”
    “哦,好!”
    在半空中,我往下看去。二楼的窗沿,就在脚下。大概距离十厘米。这样一来,就能下去了。我把胸前的绳结松开。不行。勒得太紧解不开。右手抓着绳子,把身体吊起来。腋下的压力消失了。接着用左手把结给解了。右手快支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又要重蹈覆辙。谨慎、迅速地用左手握着绳子,放松右手。我顺着绳子滑下来,不久右脚的脚尖碰到了窗沿。然后,右脚也碰到了。太好了!下来了!
    “司!”
    我叫着。
    “可以放手了!”
    双手剧烈疼痛。
    一定是皮破了。
    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起了围棋子那么大小的血泡,一跳一跳地疼。全身也因汗水和雨水湿透。
  我蹲下来捡起了书。
  书也湿透了。
  “可恶……”
  没来得及。
  里香,对不起。
  是我的错。
  我是个傻瓜,把里香的书……
  嗯?
  什么啊?这是?
  不是小说。
  是漫画。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封面。头顶装着回旋式竹蜻蜓的穿黄衣服的眼镜少年和一个头顶也装着回旋式竹蜻蜓来自未来的猫型机器人,正微笑着相互对视。这不是里香的书。至少,不是她丢过来的书。
  窗沿上,我诧异地发出声。
  “啊?”
  “裕一?!没事吧?”
  司在我头顶上叫唤。
  “裕一?!怎么了?!”
  “啊?”
  在雨中,我呆立着。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9:30: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下)

第三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下)

爬下二楼的窗檐固然辛苦.不过要从二楼的窗檐爬回屋顶更是难上加难。毕竟我们手上只有一条塑胶绳。想靠那种东西.攀爬垂直墙面根本不可能。结果,在司把梯子找来之前.我就独自被留在二楼窗檐上将近三十分钟。在那段时间里,雨水持续洒落,气温持续下降.淋成落汤鸡的我只能不由自主地直发颤。
唉。看来又要感冒了。
好不容易等司找到梯子回到屋顶,而稳终于能回到病房时,浑身都已经冻成了一根冰棍。光站着.身体便抖个不停,频频碰撞的上下排牙齿更是发出“喀切喀切”声。我赶忙钻进被寓.将空调设定至最高温度。印便如眦。我的身体还是完垒没办法回睡.骨子里仿佛已经完全结冰。
隔天.来帮我量体温的亚希子小姐高声叫道:
“咦~!”
死盯着温度计的亚希子小姐.双眼瞪得老大。
“怎么会这么高啊!?”
“几度 ?”
我以粗嘎的声音问。
“三十九度。”
“那、那么高呀……”
“再量一次。”
亚希子小姐说.但是结果还是一样。
情况还真糟糕。
总之。先打点滴再说。
一瓶点滴打下来.要一个钟头。
一瓶打完.又吊了一瓶。
这瓶又得花上一个钟头。
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用什么“必杀两倍速”。后来
我终于沉沉人睡,各种干奇百怪的情景出现在梦中。在
那因热度而扭曲的梦境中,父亲笑着出现.他扬声哈哈
大笑,一定是赢了那种赔聿高达百倍的“万马票”了吧。
我在梦里还被母亲唠叨了一顿,反正,这已是家常便饭
了。司也出现了。化身为“超强机器”的司.上半身赤裸,
下半身穿着黑色紧身裤.莫名其妙地在和猪木对战。
“呜啦一!。
猪木大吼.使劲浑身力气一拳挥中司。
完全被打趴的司札擂台软垫上一起身,说时迟那时
快,使出一招双脚缠绕对手身躯、本身像电话转盘般扭
转的“电话转盘固”的变形版本。
猪木大叫:
“呜哇哇哇哇哇一!”
他接着又大叫:
“呜哇哇哇哇哇一!”
此时,才一溜烟地逃开对手攻势。
气得满脸通红的猪木,迅速跑向擂台绳圈。他以背
部撞向绳曙,利用绳圈的反作用力,进一步加速!
不知在哪观战的我大叫:
“糟了!司!是‘金臂勾’呀!”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司,胸口随即遭到金臂勾的攻击。
司被撞飞出去!
猪木高声嘶吼!
猪木脸上显露胜券在握的表情,视在软垫上挣扎爬行的司。唉,就这么完了吗?司,你已经不行了吗?站不起来了吗?我绝望地望着司。感觉似乎失去了一切
但是,司的手此时抽动了一下——
察觉到异状的猪木眉头深锁
“司啊啊啊啊~~!”
我起身大吼:
“冲啊啊啊啊~~!”
我不自觉地双手握拳。
仿佛为了回应我的声音一般,司迅速撑起身子,同时攥住猪木双脚。紧接着,使出一招“超强机器”的必杀技——“魔神风车固定”!猪木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虽然他拼命想逃脱,双肩却被司庞大的双手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我持续大吼:
“司啊啊啊~~!干掉他呀呀呀~~”
周围许多观众都站了起来,害我看不见擂台。我蹦蹦跳跳地想尽可能看到擂台上的情况,但是所有一切却逐渐被黑暗包围,意识也越来越朦胧、扭曲、消失,接着又重生——最后终于转换到了另一个梦境。

是里香。
在我的病房中。
没错——
是这样的梦境。
我紧紧地直瞅着里香的睑庞。反正是作梦,不好好看得够不就亏大了。毕竟,里香很讨厌被人家直勾勾地盯着看,只要凝望个五秒,肯定会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一张 脸长得那么可爱,本来就应该让人家好好欣赏欣赏的嘛,里香这个小气鬼。梦中的里香,果然只有在作梦时才会这样.完全没有生气。
她也一样持续凝视着我。
(啐,好可爱呀 )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厶可爱呀?长度过腰的黑发,像浸过水般闪耀着光泽。那头毫无毛燥卷翘的长发,风一吹,便轻盈摆动。我虽然很想仔细地好好摸摸看,却苦无 机会。唉,之前在炮台山有摸过她的头发吗,那时候,各种情感充塞心胸,根本没有闲工夫去品味她那一头秀发的触感。里香的肌肤犹如陶器般洁白光滑。毕竟,里 香几乎不曾路出医院一步。她已经持续好多好多年都住在医院里。有一次我听到护土小姐赞美里香的皮肤.说什么“真是令人羡慕呀”里香当时仿佛很为难地笑了 笑。我很明白她的心情,因为,里香甚至没办法晒黑呀,她连这么理所当然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每每看着里香,我就感到有些悲伤。
因为此时更能深深体会到,孕育出此等美貌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喂,里香,我说:
“我们找个时间,去远一点的地方…对了,到海边去吧。等你手术完,恢复健康以后.我们就一起带个便当,到鸟羽(注:位于日本志摩半岛东北部,以水产及珍珠 闻名)那去啊。那附近特别漂亮喔。听说还被制定为国家公园呢。透明到不行的波浪啊,会‘唰~唰~唰~’地涌过来耶。电视不是也播过冲绳那边的海吗?虽然没 办法跑那么远去,不过真的是很漂亮喔。你有没有去过海边呀?”
“没有啊。
里香回答。
唉,这梦还真是逼真呀。
怎么还会回答得这么有条理。
我顺势继续说:
“那我带你去啊。就像那时候去炮台山一样。对了,不去鸟羽,去南岛町也不错哟。我叔叔就住在南岛町。他是个渔夫,拜托他的话,搞不好还会让我们搭船呢。他 以前就有让我坐过一次喔。只要一到海上,就什么都没有啰。大海和天空没完没了地一直一直延伸着,看着看着,就会慢慢搞不清楚大海和天空的界线了。然后啊, 就会觉得实在好寂寞喔,唉,因为想到在这么广大的世界里,就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地活着,自己实在是好渺小喔。然后啊……
突然之间,我感到呼吸困难。
胸口深处开始喷出气体,我接着咳嗽不止,停不下来。难以呼吸的我,整个人弓了起来。
里香挨过来,轻抚我的背部。
“裕一,你不要紧吧?”
“啊,嗯。”
只要你能对我这么温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紧。话说回来,怎么会有这种美梦呀……
我开始害怕醒来了。
当我一止住咳嗽,里香就在我床边坐下。
“好热耶。”
她说着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接着,就这样轻抚我的头。
害怕醒来的我不再开口说话,只管凝视里香的脸庞。里香的表情好温柔。她那双眼睛有些湿濡,嘴角浮现笑意。光是望着里香这样的脸庞.就莫名其妙地好想哭。
“喂,裕一。”
里香对我说:
“你为什么要去帮我捡书呢?”
啊?
她怎么会知道这悼事呢?
啊.对了…
因为作梦嘛,没道理才合平常理嘛。
“很久很久以前啊,我有一台黄色的模型车。”
“模型车?然后呢?”
“那时侯,流行过一种很怪的游戏。我们都叫它‘藏东西游戏’。一开始.要先把自己的宝物藏起米。藏在树丛里啦、天花板上啦、或是桥上栏杆旁边,反正哪儿都行。然后呢,藏完以后,就开始去找别人的东西。也就是说,用自己的宝物玩‘躲猫猫’。这样,你知道意思吗’“
里香点点头。
“如果藏得好,当然就可以保有自巳的东西。可是如果被发现的话,就得让给发现的那个人了。那些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宝贝.所以大家藏的时候都很拼命。像山西他呀,真的很厉害喔。不不不,不是普通的那种厉害’是笨得很厉害喔。他把亲戚送他的进口夏威夷豆巧克力,藏在热水瓶里。那时侯,那种东西还很稀奇唷,不像现在到处都在卖就是了。然后啊,山西那家伙当时好像藏得手忙脚乱的,根本澄发现热水瓶里还剩下一点热水。”
“啊,那不就溶掉了吗?”
我“噗嗤”笑出声,同时点头。
“对啊。游戏结束后,东西都没被发现的山西,得意洋洋地打开热水瓶,却看到刚出炉的巧克力口味热水。山西一脸要哭要哭的,只能啃着剩下的坚果,边还哺硬说 ‘啊啊,好好吃、好好吃喔’。他那张脸让人觉得既可悲又可笑。所有人虽然当场大声笑个没完,可是事后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就有股说不上来的悲伤惆帐,让人很 受不了。我现在都还记得山西说‘好好吃、好好吃喔’那时候的睑呢。”
你从那时候就是个笨蛋了呢,山西。
“那,裕一你藏了什么呢?”
“就是我刚剐说的那台黄色的模型车呀。”
“后来被找到了吗?”
我摇摇头说:
“没人找得到。”
“邪就没被拿走啰。”
我又摇摇头。
“是怎么回事?”
里香纳闷着。
“就是困为藏得太好了,最后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了如果马上就从藏的地方找出来倒还好,可是后来因为玩别的游戏玩疯了,就让它暂时待在原位……后来,也就忘记 藏在哪儿了。我事后虽然拼命找了又找,可是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找到太阳都下山了,隔天再找,然后隔天又找,最后还是找不到。”
那是父亲买给我的少数玩具之一。有别于前不久才刚换车型的那种,是旧款的福斯金龟车。我想起那圆滑的车顶,感觉很廉价的外漆。当那台小小的金龟车,出现在父亲庞大的掌心中时,我大吃一惊,双眼直发亮。父亲笑着说。你看,很酷吧。什么时侯,我们一起来坐坐这种车吧。
模型车就那样不见了,父亲的愿望就那样永远没能实现,仅剩下那段记忆留存于我心底。
简直就像某种伤痕似的。
“我当时真的好难过。现在回想起来,也都觉得难过耶。所以,我才想帮你把书捡回来,那是你爸给你的书吧,如果全淋湿的话,你一定会很难过的。可是,不知道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捡到啦,可是掉在那的书却变成不是你的那一本。啊,搞不好那也是梦呢,对了.这样就没错啦,和现在一样都是梦呀.这样就没错啦…”
意识逐渐模糊。
就算是在梦境中,说太多话也很累人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稀薄模糊。里香可爱的脸庞也越来越稀薄模糊。
喂,里香——
我用已然不成调的声音说。
你的脸看起来为什么要哭要哭的呢?
“你好好休息吧。”
里香顶着张洼然欲泣的脸庞.以特别温柔的声音说:
“谢谢你.裕一。”
啊啊,怎么会有这种美梦呢。
太棒了。
如果是这种梦的话。我永远都想要待在梦里呢……
我这么想着,闭上了双眼。
之后也梦见各种梦。
真是的,发烧那家伙还真让人受不了,随随便便把沉睡于人心中的各种思绪和记忆硬是给慢慢拖了出来。
而且和现实完全不符合这一点,更让人受不了。
“杀呀~!杀呀~!”
父亲挥舞着卷成筒状的手册.大吼大叫:
“裕~—~!干掉前面的马,反败为胜呀……!”
我受到那声音的激励,拼命在跑道上往前冲。前面是二班那家伙,当我缓缓接近他背部时,双腿更为使劲,不停地踢着脚下的跑道。直到肺部一片炙热.我仍旧脚不停歇地努力向前跑。
然后,就在距离终点不远处,我和二班那家伙并驾齐驱。
只差那么一点点。
我最后仅靠着挺得比别人高的胸膛,先驰得点。
父亲发狂似地大叫:
“呜喔喔喔喔喔~~!成功啦啊啊啊啊~~!万马票呀~~!”
我挥舞第一名的旗帜,得意洋洋地笑着。
我对着父亲。夸张地猛手。
“乖、乖。”
我边说,边轻抚小猫咪的头。
“多吃一点喔。”
那是住在校园后面的小描咪。
因为是野猫,所以很容易和人亲近,不过很胆小,一听到什么巨大声响,就会全身颤抖个不停。
“喵呜”,它撒娇似地对我叫。
小猫咪育个名字叫“咕噜噜”。是三班那些女生取的。可是,三班的女生没多久就对小猫毋咪腻了,才一个礼拜就把什么咕噜噜忘得一干二净。
之后,就只剩工友伯伯会拿东西去喂咕噜噜。
一直饿肚子的咕噜噜.只要一看见食物,不管对方是谁都会立刻挨过去。而且它孤伶伶地独自生话,表情看来总是可怜兮兮的。
看着那样的咕噜噜,我也难过了起来。
因为,简直像在看着自己一样。
我当然有家人,也有朋友。不像咕噜嘻一样会饿肚子,也不会感到寂寞。
可是咕嘈噜所怀的不安与悲戚。毕竟也存在我心底一隅。
我有时也会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不是因为可爱,才想管咕噜噜的。是因为觉得真的好可怜好悲哀,才会把剩下的早餐吃剩的火腿啦、烤鱼啦——有一顿没一顿地送去给它。
“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呢。”
工友伯伯在咕嘈噜死掉后.这么对我说。
“那其小描太虚弱了,本来就设办法幸存的。”
我能够幸存吗,
还有……里香呢?

当我终于退烧能下床走动时,便举步迈向东楼。我经由通往东楼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连接走廊,穿过对面那条静得过份的走道,缓缓走向里香从尽头数来的第二间病房。我原本想慢慢走,可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呀,毕竟,这是间小医院嘛。
二二五号房。
秋庭里香。
我有好一会儿.就这么呆望写着这些字的塑胶门牌。里香就在门的那一头。今天同样也躺在病床上。
梦中情景浮现脑海。
“你好好休息吧。”
轻抚我头部的那只手传来暖意。
“谢谢你,裕一。”
整张脸瞬间热了起来。
就算是梦……其实说是愿望比较贴切…也还真是个荒谬绝伦的梦呢。里香根本就不可能对我这么温柔的嘛。
她可是害五个护士小姐掉眼泪的里香喔。
她可是连亚希于小姐都觉得棘手的里香喔。
躁热的脸庞突然又冷却了下来。算了,今天先打道回府吧。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如果今天又碰到什么恐怖的悲剧,又要发烧了。对、对了,像日本以前的军队不是也不讲“撤退”吗?没、没错,是“回前进”,“迂回前进”。
正当我才改变身体方向,准备打退堂鼓时。
“你在做什么?”
门扉猛然打开,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唉哟,真不想转向后头去呀……
当然,我也不能像这样一直背对着人家,否则她说不定就会从背后一脚踹过来,于是我慌慌张张转过身去。
我勉强挤出笑容说:
“哈、哈啰,里香。”
里香就在眼前。
废话。
她那张可爱的脸庞,直盯着我。
“你刚刚在人家病房门口做什么呀?”
真受不了耶,里香说:
“简直和变态没两样。”
我双眼瞪得老大。
奇怪,怎么回事?
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种非常强烈的不协调感。平常时的里香呢,整个人简直就像是岩浆做成的。只要一碰就会被烫伤,只要稍一接近就让人觉得害怕。那张漂亮的脸蛋光是沉默不语,便会散发出压倒性的气势。更何况是她一真正发怒,那可真的是谁都拿她没辄。
但是!
如今,眼前的这个里香,表情却格外温柔。
“对、对不起。”
我如坠五里雾中,总之先道歉再说。
里香瞥向自己的病房。
“好了,进来吧。”
“啊,喔。”
“今天很冷喔。”
里香说着,一边坐回自己床上。
我真的已经好久没踏进过里香的病房,不知所措的我暂时呆站在门口附近,一边张大眼睛四处张望。
以女生的病房而言,这里还真是冷清呀。
没半个洋娃娃之类的东西。
也没有绒毛玩具之类的东西。
看来仿佛是个短期住院的病房。暂时住院,立刻离开的那种感觉。
连我的病房,都放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怎么啦,裕一?”
“啊,不是,没有啦。”
我慌忙在床边的圆凳坐下。
“你病房里的东西这么少喔。”
“嗯,稍微处理掉了一些”。
“处理?”
“算是某种转换心情的仪式吧。”
里香格外漫不经心地说,同时轻轻丢了什么过来。
“哇,什么啊?”
接在手里的是,橘子。
“没想到那还蛮好吃的唷,要不要吃?”
“唔,嗯。”
“那就给我啊。”
里香微笑,接着伸出双手。这次换我轻轻把橘子丢向里香。里香一接过橘子,便得意洋洋地笑了。
“你怎么那么得意呀?”
“因为我接得很准呀。”
“接不到才奇怪哩。”
我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这么近。”
“哎唷,裕一真没意思耶。你就称赞我一句‘接得好’会怎么样啊?”
“呿。”
“哼。”
里香说着,开始以纤细的手指剥橘皮。皮好像很硬,她似乎很努力地用尽吃奶的力气,那样子像个孩子似的。她的脸庞微,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长睫毛的朦胧影子就落在面颊上。长期生活在医院中的里香,肌肤犹如牛奶般洁白,那也让我感到有悲哀。
无论如何,我都想守护着里想。
我这么想。
当然,以我的能力或许什么都做不到。就像去炮台山那次一样,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吧。即便如此,我仍然想待在里香身旁。仍然想为她做什么。
喂,里香。
我最宝贝得就是你喔。
比这个世界,比我自己都还要宝贝喔。
当然,我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在心底仿佛念咒一般地复诵罢了。没错,还是不说的好。像这种事,还是比较适合悄悄埋藏在心底深处。
况且,这种肉麻话,我哪有脸说出口啊。
“不要紧,我都已经知道了。”
里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我吓了一大跳。
难不成,刚刚的心里话都被我一五一十地叽哩咕噜全念了出来?
正当我惶惶不安时,里香继续说:
“我马上就明白了,那本书是裕一帮我捡回来的。”
“啊,嗯......”
我松了一大口气。
太好了,她是说那个呀。
不对,等等。
就算说的是那个,听起来也不太对呀。
“你说的书......”
“我早上醒来时,枕头旁就放着那本书,让我吓了一大跳呢。我知道是有人帮我把书给捡回来了,还在纳闷是谁呢。可是,除了裕一以外不可能有别人啦。所以,我就到你的病房去──”
里香望着我的脸,随即彷佛很不好意思似地避开视线。
“──去了以后,才发现裕一发烧躺在床上。你真是个笨蛋耶!雨下成那样,居然还去帮我捡书,真是个笨蛋耶!”
这是甚么跟甚么呀。
我是捡了书没错。
但是,捡到的可是另外一本书耶。
放在枕头旁?
那不是我,我没做那件事啊。
那时候,我才将其中蹊跷拼凑起来。可恶,是夏目。是那个王八蛋使的小手段。
是他先去把里香的书捡走,再用别本书调包。
他已经事先想我会去捡书了。
但是,他呀,是活该现世报。里香现在深信书是我捡的了。也就是说,我抢了夏目的功劳。我虽然晚了一步,可是谁管得了那么多啊。话说回来......这会不会也在夏目的预料之中?如果说他是为了想让我和里香和好,才趁里香沉睡时,把书放在她枕边?
不不不,不可能啦。
那种坏心眼的王八蛋,怎么可能为我做这种事呢?
“来,给你。”
剥完皮后,里香将橘子分成两半。
“吃吧。”
她轻轻将半颗橘子扔过来。
我伸手接住。
“接得好。”
我自己试着这么说。
里香似乎觉得很奇怪地笑了。
“笨蛋裕一。”
“干嘛这么说啦。”
“橘子很好吃吧。”
“嗯,很好吃。”
“你的也很甜吗?”
“嗯。不就是同一颗橘子吗?”
“是啊。”
“真的好甜喔,这橘子。”
“像男生都会连皮一起吃进去喔。”
“对啊,那是一定要的嘛。”
唉,话说回来,里香好温柔喔。她怎么会对我这么温柔呢?那张脸庞看起来怎么会那么开心呢?她这种好心情如果能够永永远远,真的维持个一万,那该有多好啊。
我此时猛然察觉。
里香方才那番话的意义。
‘......去了以后,才发现裕一发烧躺在床上。’
啊?
啊?
来我的病房?
在我发烧的时候?
这么说来──
脸庞逐渐躁热了起来。那个梦......我本来以为的梦,或许并不是梦。里香那只小小的手,温暖的手。那只手轻覆于额头时的触感。那柔软的触感。说“谢谢”时的声音。
“裕一,你脸红红的耶。是不是空调太强了?”
“啊,不是......不会热啦......不、不是......大、大慨吧......热......还真热呢.....热得一塌糊涂呢......”
“可以把温度调低一点啊。”
“好.....就这样吧.....哈、哈哈哈......”
我慌忙起身,一边这么想。
那难道不是梦吗?
里香为什么会这么温柔呢?
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好的呀?

眼前的东西轰然作响。
同时散发热度。
那是什么呢,正是医院后头的焚化炉。这个焚化炉和学校那个形状雷同,大小也差不多。高约一公尺,宽约五十公分。焚化炉炉口动开,赤红的火焰熊熊摇曳着。
话说回来,这火还烧得真旺呢。
因为我不断往里头添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嘶嘶——”
我吸吸鼻水。
感冒还没完全好呀。
我凝视眼前摇曳的火焰,回想起发烧瘫在床上那阵子的事。总之,那时候特别好睡,一天大概会睡上二十个小时。
睡成那副德行,是一定会做梦的。
也会出现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
额头似乎又逐渐能感受到里香那只手的暖意,那一切是那样的温柔、舒服,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是发生在真实世界中的事。
没错,那一定是梦。
一定是我的幻想。
话说回来,脸好热呀。唉,现在还有点发烧,还有这么多的纸张在面前燃烧,觉得热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咯,懂了吗。
我含着泪光说:
“拜拜,《萌运动小短裤》。”
我接着将一本书扔进焚化炉。
“真的超级可爱的唷。”
火焰瞬间转为猛烈,似乎是在回应我的话。
《萌运动小短裤》逐渐烧成灰烬。
简直像在控诉这如浮光掠影般的人世间,又像是高喊出满腔悲戚一般,随着摇曳的火焰逐渐烧成灰烬。
我又扔了一本进去。
“拜拜,《未亡人旅情》。”
火焰变得更为猛烈。
“真的很煽情耶。”
又一本。
“拜拜,《火热眼镜女孩》。”
哎呀,烧掉了呢……
戴眼镜的女高中生、女老师一一被赤红的火焰吞噬。烧掉的东西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仰望天际说:
“对不起,多田先生。”
没错——
我在烧的正是戎崎收藏。
承继自多多田先生,那数量庞大的H书。如今,那堆书像座小山横躺在我身旁。这么一看,数量还真是惊人呀。
还真是服了他,能收集到这么多这种东西耶。
我想起多田先生那个人,好像总是笑嘻嘻的,每天都偷摸亚希子小姐的屁股,然后每天都被臭骂一顿。
仔细一想,长久以来能与亚希子小姐抗衡的也只有多田先生了。
这些A书全都是多田先生留下来的。
换句话说,就是多天先生生存过的证据。
我实在不忍心把这些东西烧掉,同时也觉得愧疚万分,无法好好加以收藏保存,我真是太没用了。
但是,我还有比这重要千倍、万倍的东西得顾呀。
“真的很对不起,多田先生。”
烧吧。
烧吧。
反正全都得烧掉,那就给我尽情地烧吧。
我豁出去了,不断把书往焚化炉里丢。两三本做一次向炉里扔。火焰规规矩矩地往上窜,毫不犹豫地让书缓缓消失在这世上。最后仅剩下灰烬和烟雾而已——
一仰头,冬天偏白的天空出现一条拖得老长的烟雾。
“你在做什么啊?”
当我大概烧到一半时(话虽如此,还剩下千本以上),听到这样的声音。
回头一看,夏目就站在那儿。
我吸着鼻水说:
“书,是你先去捡走的吧。”
“啊?什么书?”
“里香掉在窗檐上的书啦。”
“窗檐?里香的?你在说什么?”
拜托,还在给我睁眼说瞎话。
我狠狠瞪着夏目。
“别装傻了。是夏目医师吧,是你把里香掉在那里的书捡走的吧。然后,还用别的书调包放回原位。”
“什么嘛,露馅咯。”
“还有谁会做这种事呀。”
“很好玩吧。”
夏目没有丝毫悔意,甚至还哈哈大笑。
“光把书捡走实在太没意思了嘛。”
“……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可觉得很好玩呢。”
“喔,是吗?”
王八蛋。
怎么会有怎么讨厌的家伙啊?
这家伙早料到我会去捡书了。所以就先去把书捡走,还用别的书调包。
全都是为了时候能取笑我。
“你是在烧什么啊?”
顺手拿起戎崎收藏的夏目发出惊叹声:
“哇,好猛啊!”
“嗯,对啊。”
“怎么回事呀,这些都是你的吗?”
“人家给的。”
“喔,不过,这也太猛了吧。而且还有这么多耶。没想到戎崎你是个色鬼耶。哇,佩服、佩服……嗯?喂!你是在烧这个喔!怎么可以烧这么贵重的东西呢!太暴殄天物了吧!”
“是里香说的啦。”
“里香?”
“她叫我把这些全都烧掉。”
一本往焚化炉里扔。
拜拜,《放学后的禁忌游戏》。
又一本往焚化炉里扔。
拜拜,《午后的诱惑》。
再一本往焚化炉里扔。
拜拜,《社区娇妻的狂想》。
“她说全烧掉的话就原谅我。”
夏目拼命翻着A书的手,顿时停了下来。他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瞪向我。
“她有说要原谅你吗?里香她真那么说?”
“嗯。”
拜拜,《淫 luan花和尚》。
拜拜,《奔向寝室的少女》。
拜拜,《极密俱乐部之女》。
“说真说假?那个里香?说要原谅你?”
“得先把这些全都烧掉就是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在这烧书的呀。不过,是那个里香耶。那个任性刁蛮、旁若无人、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干下泼粥事件的里香耶。真不敢相信她会原谅你。”
“……什么泼粥事件啊?”
“那是在前一间医院发生的事。受害者是我的一个同事,那家伙他呀,上辈子没烧香,不小心惹到里香。你猜里香对那家伙做了什么?真是有够过份的呢!首先,有枝笔从床上掉下去,当然,是里香故意扔的。然后,当我同事想把笔捡起来的时候,她就把装稀饭的碗公扔到人家头上去。
“哇……”
“对啊,他当然就满身稀饭啦!然后,我同事才正要大发脾气呢,这次换一碗味噌汤掉下来,唏哩呼噜地流满整颗头。
“唏哩呼噜……的呀?”
“没错,那天是海带芽豆腐味噌汤。看到那家伙头顶上‘戴’着海带芽的样子,真让人不真鲷该笑还是该生气,而且,事情还没完呢!其他配菜也一道道从天而降,最后连腌菜都扔下去了呢。啊,不过,布丁好像有留着就是了。”
他并不是想让故事听起来更有趣,而夸大其词。
这点我很清楚。
里香,是有可能做出那种事的。
她的确能够蛮不在乎地做出“那点小事”。
“我那同事啊,真的是全面投降了,还哭着说拜托让他卸下里香的主治医师一职呢。那个里香说要原谅你?不可能吧。你到底使出了什么手段啊?”
“我什么都没做啊。”
“什么都没做?真的?”
“嗯。”
是呀,那是个梦。
一定是个梦。
我一边感到涨红脸庞的热度——不不不,当然全都是因为眼前的熊熊火焰所致。不论任何人说了什么,都一定是这样的我这么说服自己。

病房门气势十足地猛然打开,亚希子小姐的脸庞随之探了进来。
“嗨,色男。”
她说着露出一笑。
我那时正在床上看书。是里香借我的宫泽贤治杰作——《银河铁道之夜》。就是那本我特别去捡,却被夏目先从窗檐捡走的书。乔凡尼吹口哨般落寂寞地噘着嘴,从成排漆黑桧木的小镇坡道走下来。我读完这句后,才合上书。一吹起口哨,的确会有几分寂寞凄凉之感呢,我边这么想。
我说:
“那个色男是什么意思啊?”
“里香叫你过去哟。”
“我?”
“对啊,叫你。”
亚希子小姐仍然贼头贼脑地笑个没完。我不高兴地皱起脸——但是,心底暗自贼头贼脑地笑个没完——一边下床。
“啊哟,还真烦哩。”
“那要不要我去和里香说裕一很忙呀?”
“不、不用了……不用那么麻烦啦。”
“喔?真的不用吗?”
“嗯,嗯。”
“你可别跟我客气喔。”
亚希子小姐的笑容逐渐掺杂些许不安好心的感觉。唉,真受不了耶,这医院怎么净是这种人呀……
“那我过去咯。”
“什么嘛,要去喔?”
对啦,败给你了,败给你了。
王八蛋。
我为了掩饰内心懊恼,试着问:
“亚希子小姐,你会吹口哨吗?”
“口哨?会啊。”
哔哔哔哔哔——技巧高超的口哨声响彻病房。
亚希子小姐志得意满地笑了。
“哇,你好会吹喔。”
“因为以前是用这个来当暗号的嘛。”
“暗号?”
“骑机车跑的时候,说话声音根本就传不太远。不过像口哨这种高亢的声音,就每个人都听得到啦。所以大家就决定以不同的口哨声,当作伙伴之间的暗号。感觉上就像是在说要回转咯、把他碎尸万段,或者干掉他之类的。”
干掉他?
亚希子小姐似乎说得很开心,所以我也暂时打消追问下去的念头。如果真的有给她“干”下去的话,那也太恐怖了……
我双脚伸进拖鞋,步出房间。
“裕一。”
“怎么啦?”
“你可得对里香温柔一点喔。”
“啊?”
那抹开心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从亚希子小姐的脸上消逝。虽然她微微笑着,不过看来却有些落寞,另外还掺杂着某种别的情绪——
“好了,快去啊。她还在等你呢。”
“喔。”
亚希子小姐是怎么啦?

当裕一朝里香病房走去时——
若叶医院的医务室位于二楼正中央,最右边的就是夏目的座位。只见他的桌面被满而溢的文件、矿石、书籍、照片……总之就是一大堆该有的、不该有的东西所占据,似乎马上就会完全倾倒崩落。就职不过几个月就有如此斐然成绩,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发生第一场大雪崩。
夏目叼了一根烟,却被路过的护士小姐念道:
“医师,请别在这里吸烟喔。”
他被这么一说,皱起脸来。
“这是香烟形状的巧克力啦。”
“好好好,反正请别在这里抽哟。”
“就跟你说是香烟巧克力嘛。”
自己强词夺理的样子简直像个小朋友。
即便如此,就是在这种时刻才更想吸烟。否则哪撑得下去啊。虽然他想溜到屋顶去抽根烟再回来,可是看看手表,实在没有那种美国时间了。
果不其然,访客准时现身。
“这边请。”
他领访客到对面座位去。
访客——或许该说是患者母亲沉默不语。她低着头,双手紧握,身体僵直。
仿佛正严阵以待,准备面对过于严酷的命运。
(不,或许早做好准备了……)
夏目收起香烟说:
“关于令媛的病情——”

一打开病房门,有东西掉到我头上,然后咚咚弹跳。
那是,橘子。
我望着在地面上滚动的物体,对于本身的愚昧无知,以及里香的坏心眼,深深叹了口气。
又被整了呀……
“喂,里香。”
伴随着叹息,我这么说: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啊?”
里香笑容可掬。
见到她笑容的瞬间,在腹部激烈打转的怒气与愤慨立刻消逝得无影无踪。唉,算了吧。每次一看到里香的笑容,我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今天里香的脸色很好。
只要观察她的脸色变化,就能大概了解里香当天的身体状况。情况糟的时候,她看来会连动一下都觉得痛苦似的,整个人动也不动。她会脸色铁青,从那丰盈双唇间所呼出的气息都会发颤。
每当那种时候,我也会跟着发颤。
不过,今天的里香似乎很有精神。
“裕一,你真的都学不乖耶。”
“吵死了。”
“不小心一点,总有一天会死得很惨的喔。”
“让我死得很惨的不就是你吗?真是的,三番两次让那些橘子‘咚咚咚’地掉到我头上。”
你真的不懂耶,里香说:
“我呢,可是在教育裕一喔。”
“教育?”
“是啊,现实社会是很恐怖的唷。一不小心,立刻就会被绊倒的。”
里香道出的话语格外尖锐,就像是玻璃碎片。胡乱触碰,似乎还可能被割伤。
当我还在犹豫该怎么回答时,里香爬下床。
“喂,带我去屋顶。我想晒太阳。”
“好啊。”
什么嘛,她是为了这个才叫我来的呀。
只要想到里香有求于我,就会让我满心骄傲。这个可爱到让人受不了的女生,会来拜托我。而我也能为她做些什么。
我才不信自己会有什么光辉灿烂的未来。
我还真没用?
是吗?
但是,只有里香在一起的时候,不论是未来、世界、幸福,我都能够相信。不对,是会开始想去相信。
“怎么啦,裕一?”
“没有,没什么事啦……我们走吧……”
“嗯。”
我将手伸向里香背后。这样就算里香站不稳跌倒时,我也能立刻接住她。
是的,接住她。
不论里香发生什么事。

啪嚓——
X光片一夹上投影机时,发出这样的声音,投射出来的影像是拳头般大小的脏器,那是掌管人类生命的中枢。在英语中,这样的存在拥有和“心”一样的名称——
夏目以笔尖指向脏器中央部位。
“出问题的是这边。”
“是……”
“瓣膜附近组织相当脆弱。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请看这边,轮廓比之前变得更模糊了。据我判断,恐怕是因为周边组织正逐渐肥大化。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
他漠然地持续陈述。
成为医师之后,他已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样的行为——或许该说是仪式。不过,他始终无法习惯。每当面对患者或家属时,内心一隅便会如同岩石般地硬化。
恐怕死亡本身还比较容易习惯。
同事之中,也有那种面对患者死亡仍能蛮不在乎地吃饭,蛮不在乎地看着综艺节目哈哈大笑的家伙存在。
活生生的人类的感情,才是最让人害怕的……
不论是痛苦或悲伤都是那么样地强烈。
“唯今之计也只有开刀了。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想让病情好转根本毫无希望。虽然,也有那种不动手术,还能活到三十多岁的案例,但是令媛的病情实在恶化得太快了——”
所以,他漠然地喋喋不休。撇过头去,不着痕迹地闪避任何感情。患者的、家属的,还有自己的感情,全都任其从身旁彻底流逝。
患者母亲紧握的双手关节逐渐泛白。
“请问——”
“是。”
“里香她……那孩子有救吗?”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医治她。”
那母亲始终凝视着他。夏目很清楚她在等什么,他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手术的成功率是——”

我配合里香的脚程,缓缓爬上阶梯。一个人的时候没两三下就爬完的阶梯,和里香一走起来感觉好漫长,就好像是一直延伸至天际的天梯。好长喔,我想。还乱长的呢,这楼梯。
里香“呼”地叹了口气。
“你不要紧吧,里香?”
“嗯。”
“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我是真的很担心。胸口深处纷乱骚动,像是有什么锯齿状的爪子持续划过心底一般。不安总是带伴于我们左右,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既不吵闹也不叫唤,只是静静地紧跟在我们身边。
里香摇摇头。
“不要紧,走吧。”
“啊,喔。”
里香仰望着我,在虚弱之余仍使劲浑身气力,勉强挤出笑容。
“别担心啦,乔凡尼。”
乔凡尼?
啊,是《银河铁道之夜》呀。
既然里香兴致来了,我也决定奉陪到底。
“是吗,坎帕奈拉?”
“是呀。”
里香装出几乎和男生没两样的语气说。
那模样有点可爱。
爬完楼梯后,里香志得意满地说:
“我已经来到天之原野了。”
“那是银河铁道的台词吗?”
“是啊。再过来呢,就换乔凡尼说:‘这辆火车不是烧煤炭的呢’。”
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还记得真牢呢。”
“因为都读过好几遍了嘛,我最喜欢那个故事了。”
“你看,是天之原野喔。”
说着,我便打开通往屋顶的大门。光与风在那一瞬间将我俩包围。里香沐浴于耀眼的光线中,发丝随风摇曳,她露出微笑。
“谢谢。”
“嗯。”
我大吃一惊,里香竟然跟我道谢。
简直就像奇迹。
一步出屋顶,满坑满谷的白布照例在风中舞动。我们在那些白布之间穿梭前进。虽然里香的脚步不疾不徐,莫名地我就是能感受到她那雀跃万分的心情。仅仅如此,便让我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太诡异了吧。光看里香一笑,我就会随之露出微笑,怎么会这样啊?
里香在扶手旁的向阳处坐了下来,说道:
“好温暖喔。”
我也坐到她身旁,回应着:
“是呀,再过一两个月就是春天了。”
“春天啊。”
“对啊,到时候就会变得更更温暖咯。等到天气暖和一点,我们就偷溜出医院一下,到那边的河边去。那里有整排的樱花树,超漂亮的。”
“嗯,我想去、我想去。”
里香兴奋地说:
“你要带我去喔。”
我自豪地点点头应允着:
“好啊。”
我们有那么好一会儿就只管尽情晒太阳。像这样和里香在一起,身心全都变地暖呼呼的。伊势小镇这片熟悉的景色在眼前延展,这是我唯一认识的地方、世界的尽头,同时也是中心。
好不容易,里香像晒太阳晒得很舒服似的眯着双眼说:
“妈妈能够原谅我吗?”
含糊朦胧的声音。
又是银河铁道。
我拿出好端端地放在口袋里的那本书,翻找里香所说的那句台词在什么地方。很幸运地我很快就发现了。
咳咳,我清清嗓子,念出接下来的台词:
“只要能让妈妈得到真正的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是,到底什么才是妈妈至高无上的幸福呢?”
“你妈妈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可是,不论是谁,如果做了什么真正的好事,就是最大的幸福吧。所以,我想妈妈会原谅我的。”
里香的台词没有丝毫停顿。
我喉咙作响笑出声:
“你记得还真牢咧。”
“嘿嘿嘿。”
里香得意地笑了。
我不知为什么心情像沐浴于光彩之中,视线又移回手上的书。接在那句台词之后的话,映入眼帘:
“坎帕奈拉似乎真的下了某种决心。”
当那句话跃入眼帘的瞬间,我的胸口“噗通”地为之悸动。
“就快到天鹅站了呵。”
里香的声音。
我翻着书页。
“嗯,会在十一点准时达到喔。”
再往后一点,有这么一段文字。

两人在那白色岩石上没命地往前冲,深怕赶不上火车。他们真的就想风一般地跑着,跑着跑着,既没有感到呼吸困难,也不会觉得膝盖一片燥热。
像这样跑下去的话,都可以跑遍全世界了呢,乔凡尼心想。

没错,就是那样。
只要和里香在一起,任何地方都跑得到。像去炮台山那时候也是,即使身体状况糟成那样,还不是一点儿都难不倒我们吗。
动手术或干嘛,也一定会很顺利。
一定是这样的。
在这种暖和的阳光中,和里香紧挨着坐在一起,高声念着那本《银河铁道之夜》,自然而然便会萌生这样的想法。
在这样的日子里,天上神明都会祝福我们的。

夏目陷入了沉默。眼前那位母亲背部拱起,不断哭泣流泪,夏目只是凝视着她的背部。也只能这样了。他无法出声安抚,或要她放心。那些行动都于事无补。现实仍 会常存于该处,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人逃脱。既然如此,我们只能挺身而战。即便希望渺茫,几乎笃定必败无疑,然而一旦放弃就全完了。但是,应该奋战到何种程 度,何时为止呢?少女的心脏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逐渐衰弱。事实上以她目前情况而言,心脏在任何时刻停止跳动都不足为奇。如今刀刃已断,箭也即将告罄……请 问,那孩子究竟要奋战都什么时候呢?
那位母亲双手紧握,或许正在祈求些什么吧。不过,那也只是白费功夫罢了。诸如此类的祈祷是不会传达到任何地方去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如果 有神,就不可能会让那个少女这么痛苦。自己以前也会向神明祈祷。所有叫得出名字的神明他都拜,甚至还会跑到一些古怪可疑的祈祷师跟前,发狂似的不断祈祷。 可是一点同都没有。珍贵的暖意,就那么一溜烟地从指间滑落。是的,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人只会一步步走向死亡。就像梳齿会日益稀疏,朝日会东升,夕阳会西沉一般,人也只会步步走向死亡。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死亡就只是以沉静的神情伫立在那里而已。夏目自嘲地笑了。什么医师,什么神明,不都一样无能为力吗?不论技术如何突飞猛进,人力所能之事也不过尔尔。只能眼睁睁地任其凋零流逝,完全没办法阻止。我正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最佳例证。这个连自己最珍视的都救不了的人——
真想抽烟。
真想痛快地抽个够。

我们之后还是继续玩银河铁道模仿游戏。我是乔凡已,而里香都扮演坎帕奈拉。和蛮有男子气概的乔凡尼比起来,总觉得坎帕奈拉懦弱了些,完全不像里香。
我不满地说:
"为什么是你当坎帕奈拉啊?"
"有什么关系嘛。都一样呀。"
"可是你们完全不像呀。"
"什么意思啊?"
里香看来也很不满地皱起脸来。
我这才赶紧解释。
"没,没有啦......就感觉嘛。可没什么深奥的意思喔。"
"喂,裕一,这本书读完了吗?"
"还没啊。"
里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双眼。
"有没有读完有关系吗?"
"不要紧,那就算了。你慢慢看吧。"
嗯,我正有此意。
我以前本来就不太看书,就算这本是短篇故事,我也没办法这么快就看完。
我随手翻着书页。
照这种速度看来,大概还要三天吧。
里香把头凄进来看我正巧翻到的那一页。
"请问您要到何处去呢?"
里香说。
我也说:
"天涯海角哪儿都去。"
"那太好了呢。这班列车其实也是天涯海角哪儿都去的喔。"
我想起某件事,笑了出来。
怎么啦,里香问。
"没有啦,只不过火车呀,还真是天涯海角不论哪儿都去的呢,我常呆呆地望着电车铁轨,心想好想到铁轨的那一头去。每次一看到铁轨,我就会这么想。"
"裕一想到什么别的地方去吗?"
"曾经那么想过。可是,现在不会了。"
"现在?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呀。
我装模作样地笑着:
"想继续升学的话,非得用功不可啦。我呀.最不会念书了,看本书也慢吞吞的。"
"裕一,看起来就笨笨的嘛。"
"吵死了。"
"是你自己说的啊。"
"话是没错啦。"
我们就在阳光中,不断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里香对着书页东指西指,一会儿说她喜欢这边,一会儿又说那句话念起来感觉很好。我则一直"嗯嗯嗯"地点头。里香似乎很喜欢老派的措辞。话说回来,<银河铁路之夜>里头的人物,每个都在追寻真正的幸福。一面追寻幸褔,并且持续以此追问乔凡尼。
我说啊,那不是很简单吗--
阳光柔和、微风徐徐,简直像在春天一般。身边的一切都好温暖,我已经停止思考、停止烦恼,只管沉浸于幸褔之中。这世界原本就洋溢着幸福,根本不须要找呀。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吗?就在这里呀。我想要的全都在这里,甚么都不缺了呀。
只要有里香就够了。
其它任何事物都只是多余。

夜晚的医院一片寂静。
毕竟入院患者几乎清一色全都是老人,平常作息本来就习惯早睡早起。更何况医院里的熄灯时间又比外头早,晚上到十二点还醒着的人,大概就只剩值班的护士小姐了。
当然,我又不是老人。
我可是个年轻人。
既然是个年轻人,生点小病还是会有多余精力。
"睡不着啦……"
我在黑暗中呢喃,接着起身。
我暂且竖起耳朵倾听周遭动静,这才爬出被窝,披上外套。然后将<银河铁道之夜>放进右边口袋。司应该还醒着吧。他或许会老大不甘愿地说我干扰他念书,可是我哪管得了那么多啊。
嗯、嗯,所谓的朋友就是这样嘛。
我悄悄开门,看看通道情况如何。太好了,没半个人影。我手里拿着鞋子--避免发出脚步声--迈出步伐。
出乎意料之外地没两三下就突破了"恐怖十公尺",我走在一楼的通道上,往夜间出入口前进。
那声音是在我来到大厅时听到的。
“嗨,戎崎。”
我真的吓了好大一跳。
背脊瞬间冻结,寒意自脚底直往上窜。
“你在干嘛呀?”
“啊。”
仔细一看,是夏目睡在长椅上。
“嗨”,他边发出中年大叔般的声音,一边起身。
“什么呀,想溜喔?”
“啊,那个,我——”
“唉,还有多余精力也算好事啦。”
夏目站起来,走近我。他的脚步踉跄,嘴角泛着诡异笑意,样子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当夏目一靠近,一股强烈的味道随即扑鼻而来。
我不禁皱起眉头。
“你有喝酒喔?”
“对啊,不行喔。”
“你不是在值班吗?如果有人挂急诊怎么办?”
“总有办法解决的啦。我呀,可是猴子喔,猴子。喝几杯哪会醉呀。我在学生时期就常把教授的钱包都喝空了,还差点拿不到学分呢。”
神经啊,这种窝囊事有什么好自豪的呀?
而且这味道闻起来,可不只喝个几杯而已。
“喂,戎崎,跟我来。”
“做什么?”
“醒酒啊,来啦。”
夏目一抓住我的手腕,便毫无商量余地似的径自埋头往前走。我无法反抗,只得被他一路拖着走。
唉,本来想在司他家看漫画的说……
夏目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朝屋顶走去,每次重心不稳就一并把我给拖下水。在也不知道该说是今天还是昨天,总之是十二个小时前我和里香还待过的那个屋顶,一看到我和里香都靠过的扶手,我的脸上就不禁泛起笑意。
“你在笑什么啊,戎崎?”
“没有啊……没什么……”
“来,你也喝吧。”
夏目亮出一只威士忌酒瓶。拜托,这不是一公升装的酒瓶吗?一个医师光明正大地拿着这东西好吗?
“请问,你知道我声什么病吗?”
“啊?不就是肝炎吗?”
“酒,不是不太好吗?”
“啊,对喔。”
夏目哼哼哼地笑了出来。
“别在意。什么A型肝炎就和感冒没两样嘛。”
来来来,快喝快喝,他说着硬是把瓶子塞过来,我无可奈何地接了下来。威士忌强烈的气味扑鼻而来。人家都要你喝了,不喝未免太不识相,我只好轻酌一口。炙热的液体滑过舌头,一边烧灼着喉咙一边缓缓流下。胃部附近顿时热了起来。
“很好喝吧。”
“唔……”
“那可是好酒喔,来,再多喝点。”
我又喝了一口。口腔也稍微习惯那味道了,这次喝得比刚刚多一点。我倒不觉得好喝,只是一喝下去瞬间便浑身发烫。虽然身处于冬天的夜空下,却觉得不怎么冷。而且,心情似乎慢慢好转,双脚也变的轻飘飘的。
“酒还真不错耶。”
“你这话真中听呢。那就多喝点呀。”
“好。”
“喔,你喝酒还挺痛快的嘛。”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啊,心情真好。心情好到不能再好了。今天真的是很棒的一天。话说回来,令人意外的是夏目也是个不错的家伙嘛。
“夏目医师——”
我一边开怀大笑,一边望向一旁,但是夏目已经收起了笑容。那对仿佛一点儿都没醉的清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之后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原本是想说什么去了?
“喂,你很开心吧?”
“啊?”
“你那张脸就是一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啊。里香是个美女喔,可爱到不行吧。这一行让我看遍了各式各样的人什么男男女女几乎全都见识过了,像里香这么美的孩子真的是很少见喔。”
“唔……”
“十七岁吧。正好是花样年华呢。能和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就够你乐得快飞上天去了吧。我也是过来人,清楚得很。可是呀,那是不会有结果的喔。那种东西没两三下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咯。”
十二个小时前的暖意再度苏醒。
模仿坎帕奈拉的里香。轻声嘻笑着。暖意。温柔。自己曾在这个地方渡过最快乐的时刻。体会过夏目那家伙没尝过的幸福滋味。
那一切如今似乎都被污染了。
“都已经是个大人了,还嫉妒喔?”
我的语气终于转为厌恶:
“虽然是喝醉了,不过那样子也太难看了吧。”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懂。你无论如何就是看我不爽吧。因为里香总是待在我身边,所以你——”
我没能把话说完。
那突如其来的过分举动,甚至让我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揍了吗?)
嘴角被打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称之为疼痛的麻痹感。
“你干嘛啊。”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不是说过我懂的吗!你这——”
又被打了。
这次的力道比刚刚更强。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体内有某种熊熊燃烧的情绪,促使我几乎反射性地朝夏目肩部槌去。
不过那似乎是很糟糕的出击,整个拳头都痛得麻痹了,我也随之感到退却。就在那当下,我的头部遭威士忌酒瓶一记重击。
那难以言喻的强烈痛楚让我眼前顿时陷入一片空白,整个人摇摇晃晃。王八蛋,这是哪门子的医师呀。医师可以干下这种事吗!?接下来,换腹部被揍。
然后是头部被揍。“噗嚓”的一声沉闷撞击,大概是被踹了一脚。
一回神,我已经倒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了——正是十二个小时之前,我和里香并肩而坐的那片混凝土地面上。
我羞愤交加地放声大叫,一边飞身扑向夏目。
他被我扑倒后,我非得直接压在他身上开扁。铁定要把他海扁一顿。我才不会因为他是个大人就手下留情。给我听好了,里香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你给我搞清楚。
但是,夏目并没有倒下,甚至还抬起膝部。他的膝盖就那么深陷入我毫无防备的腹部,痛得我几乎以为五脏六腑全都要飞出来了。
我抱着肚子呻吟。
突然之间又狠狠地被揍了。这次比刚刚痛多了。今天勉强塞进肚子里的晚餐全都涌上喉咙。
当我好不容易忍痛,压下那股想吐的感觉时,脸部又被揍了两三拳。
我摇摇晃晃地一面瞪视夏目。
然而,就在夏目的脸庞清楚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犹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靡不振。
夏目那张脸庞泫然欲泣,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喂,我想。你干嘛露出那种表情啊?挨揍的不是我吗?揍人的不是你吗?可是,你干嘛露出那种像被人揍的表情呀……太阳穴附近随后遭受重击,意识逐渐空白。
夏目是个很习惯打架的人。我已经很清楚像我这种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我不可能因此夹着尾巴逃跑。我是个男人,怎么可能夹着尾巴逃跑呢。
我以蹒跚的双脚踢向夏目,然而视野却摇摇晃晃,双手只能在虚空中不断挥舞。
就在我重心不稳,颓然倒下时,又被夏目揍了一拳踢了一脚。
然后又是一拳。
接着再来一脚。“王八蛋”我呢喃道。王八蛋,为什么打不赢呢?为什么会这么痛呢?窝囊透顶。好难过、好痛、好苦,像个笨蛋似的。
好想逃呀。
好想逃呀。
好想逃呀。
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有逃,既非有气魄也不是有勇气,纯粹只是因为我已经连逃都逃不了了。
我像个婴孩似的把身躯卷成一团,横躺在混凝土地面上。夏目毫不留情地向我踢过来。
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哭泣,一边忍受着混凝土的冰冷、疼痛以及羞愤,一边哭泣。不过才十二小时前的暖意逐渐离我远去……
好不容易,不再有任何冲击降临。
然而,夏目却仍然呆在我身旁。四周仍充塞着他的浓郁气息及酒味,所以我知道。我毫无抵抗之意。
我已经被彻底击垮了。
不仅至于身躯,还包括心灵。
所以,如今也仅能拱起背来承受一切。不论是被踹、被揍还是被当成一个笨蛋,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像这样拱起背部而已。
我已经输了。
啊,对了……被父亲揍的那个时候也像现在一样……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倒在地上挣扎。
“臭小鬼!”夏目吐出这么一句话。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并不是所有的事都会那么顺利的,这世界不是只为你一个人而存在的。你以为光哭就能把病给治好吗?大吼大叫就能把病给治好吗?什么希望……那种像垃圾一样的东西。就只会依靠那种东西,就只会追逐根本就不存在的虚幻想像。你啊……你 啊就在了心只在乎什么医师执照考、什么论文、什么教授的心意的过程中就……
他的话嘎然而止。
随后,腹部又被踹了一脚。
我因痛楚而呻吟,脑袋一隅同时思考着夏目的话。我可不觉得什么世界为我而存在喔。我明白,我非常明白。不过,什么医师执照考,那是什么鬼玩意儿啊。还说什么论文。那种东西,关我屁事呀。
搞什么东西啊!?干嘛说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话呀!?
当疼痛终于稍微和缓时,感觉上夏目似乎也慢慢远离。我动也不动地屏息以待。好不容易铁门“嘎”地一声,传出开门时令人讨厌的声响,接着又在同样声响之后,随着“碰”地一声应声关上。
我伸直拱起的身躯,往侧边一滚。
眼前就是冬天美丽的天空。今天的天空少了半月,只有无数星斗闪耀着光芒。在南方天空的那一颗,一定是天狼星吧。
嘴里满是铁锈味。
往外吐了一口,那不是唾液而是血液。
下唇边边都被打破了。
王八蛋……
泪水毫不停歇地汩汩涌出。我已经整整三年没像这样被扁了。被父亲海扁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王八蛋……
根本就没办法与之正面较量。甚至连还击的力量都没有。
王八蛋……
我为了本身尊严,拭去泪水,撑起身子。浑身上下都痛得不得了。我边拍拍外套上的脏污,一边站起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
不见了——
本来放在口袋里的《银河铁道之夜》不见了。那是里香的书耶……我焦急地环顾四周。到哪去了,到底到哪去了。
那本书就掉在屋顶上唯一的一盏照明灯下方。
我跑过去,捡起书。
封面有点破损了。
“王八蛋……”
话一出口,泪水又涌了出来。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9:3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坎帕奈拉之声

尾声 坎帕奈拉之声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7-19 19:32:32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后记

正当我还在苦思该写什么样的后记时,碰巧翻了翻自己之前所出版的书中,有写到关于捡到小猫咪的文章,而且竟然还说什么那娇小的猫咪可以放在手心上。怎么会这样呢!那只猫现在正以惊人的速度持续“膨胀”中,害我每天都得激励牠努力减肥呢。
二号猫呀,你过去楚楚可怜的样子到哪儿去了啦(泪)。
话说回来,胖归胖啦,那张发福后圆滚滚的脸蛋儿还真是可爱。
而且,嗜吃如命的二号猫,正因为是个好吃鬼,所以肚子一饿就会说“饭”。
只是,对没养猫的人洋洋得意地炫耀说:
“我们家的猫会说‘饭’喔。”
(哎呀,这个笨猫痴开始幻听了呀……)
对方大概都会流露出诸如此类、兴趣索然的神情。
像是帮我的作品《Reverse??end》绘制插图的高野老师,就凝视着我的脸庞,清清楚楚地对我说:
“这里就有个笨猫痴……”
可是,我家的猫是真的会说“饭”嘛。
真的会说喔!有养猫的各位朋友们?
不会说吗?
难、难难难难难不成,真的是笨猫痴的幻听吗?
——被这样的不安搞得胆战心惊的桥本纺,在此向大家问安。
回归正题,当初作为《电击hp》单篇完结的《仰望半月之空》,很幸运地得以单行本出版,并且堂堂迈入第二集。
毕竟当初原本是单篇完结的故事,写的时候总想着“可得好好写出个结局来才行”,所以汇整时都将之前曾闪先脑海的设定或发展等暂且搁着。
不过身为一个作者,仍然有其他一大堆想形诸于文字的东西。
再怎么说这都是自己想尽情写上一回的主题,何况又是伊势为舞台,像伊势名产赤福饼和七越甜包子等都还未能多加着墨(还有伊势乌龙面呢)。
大部分书迷写来的信也都蛮担心故事的后续发展,可是我本身却觉得一切都还只是刚起步而已,毕竟最重要的里香的手术都还没了结呢。
我预定会将把那部分的情节交代清楚,好好地写到最后。
当我开始投入续集创作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得把里香的病情、裕一对于未来的想法,还有司、亚希子小姐或夏目等人的事,全都完整地写出来。(单篇完结的故事大获好评后,顺势推出续集的话,作者也必须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才行。)
我想按照这样的主题发展下去,或许也会触及较为沉重的情节,不会只有快乐的事情而已。
可能也会描写黑暗面吧。
只不过,我日后持续创作时,仍会注入容许范围内的希望元素。
请大家不要觉得不耐烦,继续给我支持和鼓励。

此外,关于内容还有一点补充。
在《仰望半月的星空》中,毕竟里香是个爱书人,所以文中提及了各种作品。
上一次是芥川先生的《蜜柑》,这次则是宫泽贤治先生的《银河铁道之夜》。原文引用自昭和四十四年(西元1969年)出版的角川文库版。
刚开始依稀只记得《银河铁道之夜》是本好书,暌违已久重新回味之下,果真是远胜于记忆所及的杰作。
相隔一段时间重新回味之下,书这种东西的印象还真的会改变呢。


接下来是在《Reverse end5》中所通知的礼物企划。
碰巧目前正在准备相关事宜。
非常抱歉进度有些落后。
读者来函数量之多让我有些吃惊,不过预定年初便能开始寄送。
可是,这么多的来函中却只能产生十位得奖者,真让人觉得过意不过去。我很想人人有奖,送点上东西给每一位来函者。
我其实想写个大概十页的短篇故事,当礼物送出去,可是又怕被编辑大人暴跳如雷地殴打加威胁说“有时间去写那种东西,不如先顾工作!把稿子给我交出来。”
所以可能会以其他东西代替。
要送什么好呢?
我用便条纸画的猫咪像是如何……啊,没有人想要这种东西吧(←美术超不拿手)。
除了礼物企划之外,我每次收到许多读者来信时,都会很开心地拆阅。
这次全新的系列小说才刚开始,写作时也会遭遇许许多多的烦恼,各位读者有空的时候,欢迎写信来分享您的意见或感想喔。
把一些身旁所发生的小事写进去,或许也很有趣吧。
虽然回信可能会有点晚,可是我一定会回信的。

最后就是谢辞了。
首先是画插画的山本老师,很抱歉我的要求那么多。山本老师是越画越好了,所以我也会加油不输给您的。
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您制作上一本时,最后所呈现的完美品质实在让我好感动呀。
真是太谢谢您了。
然后是老给您找麻烦的德田编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了,只能努力别再惹您更生气了。
当然,最大的感谢还是得献给所有的读者——
看过上一集的各位应该就知道,这不是科幻也不是奇幻小说。
只是普通的少年和普通的少女间的普通故事罢了。书中也没有什么华丽眩目的动作场景。
当我把这故事重新写成单行本时,有很多人都担心地问我说:“这样没问题吗?”还有人建议,加点科幻成份进去不是比较好宣传吗?的确,或许正如大家所说的。
但是,这一次我仍然照自己的意思贯彻到底了。
正因为有这些波折,购买上一集的各位读者们,真的很谢谢大家。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我一定回更用心去完成之后的故事。


2003年冬
桥本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Archiver|星空网

Powered by Discuz! , Design by Seraphoenix && 北北″.

GMT+8, 2024-4-27 12:21 , Processed in 39 ms, 19 queries, 0.03 loads , Redis On.

Copyright © 2009-2024 Seikuu. All Rights Reserve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